不得不说,这个消息的冲击力,对张晓珲来说仅次于他休假回家听到菲菲订婚消息的那一次。
他看着妹妹的小脸,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难受,前尘往事一幕幕在脑中回闪。
大概是他记性好,当年妈妈生妹妹的时候,他跟爸爸坐在产房外坐立不安,爸爸在走廊踱步,他就跟在后面,好不容易妈妈生完妹妹了,护士先把妹妹抱出产房外,他一眼就对这个小东西喜欢得不得了,而且妹妹一出生就粉粉白白的,据说很少有小婴儿一出生就这么好看,大家觉得很稀罕,纷纷夸她漂亮,而他听在耳中比自己被夸赞还要骄傲。
妈妈跟妹妹从医院回家后,他甚至都不想去上幼儿园了,只想在家看着妹妹,他虽然才五岁,可力气格外大,可以轻松地抱起她。
此后妹妹的吃喝拉撒都在他的关注范围之内,妹妹的小衣服尿不湿都是他挑的,因为妹妹常用的那个牌子的尿不湿经常断货,而妹妹的小屁屁换了别的牌子就会长疹子,他每次去买尿不湿时都会叮嘱售货员阿姨妹妹用到的型号货到了一定多留给他。
几乎可以说,妹妹也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他守护着她长大,抱着她滑滑梯,教训小区里欺负她的熊孩子,每年给她选生日礼物……现在还一起穿越到了古代。
原本她跟卫靖谈恋爱谈就谈了也没什么,反正古代的她还小,怎么也得谈个五六七八年才成家,可是现在皇帝竟然给她跟卫靖赐了婚?这不相当于在民政局登记结婚了吗?不,比登记结婚还实锤,登记结婚还有离婚的可能!可皇帝赐婚怎么离婚?
他实在是无法接受。
张晓珲胸口一阵发闷,转身回了自己屋里。
张德源跟李岚对视一眼,要说儿子对闺女的感情他们夫妻俩是最清楚的了,小时候每次出门都是他管着妹妹,总觉得旁人不安好心会把妹妹偷走,比他们夫妻俩都用心多了,每次全家坐火车出游,晚上睡觉前儿子必定会仔细检查包厢门是不是锁好,生怕有人贩子半夜摸进他们家的包厢把妹妹抱走。
对儿子来说,卫靖只怕跟摸进火车包厢的人贩子也差不多了。
夫妻俩都一起看向张晓瑛,李岚说道:“贝贝,去安慰一下哥哥。”
哥哥的反应让张晓瑛有些意外,以前她偶尔刷到有妹妹出嫁哥哥舍不得躲在一边偷偷流眼泪的视频,还拿去给张晓珲看问他:“哥,以后我出嫁了你会不会也这样?”
她哥冷笑:“想多了,你哥我会欢欢喜喜把你送出门,总算是有人替我挨揍了,也让别人尝尝你的铁拳。”
当时她恼怒地说道:“那我就不嫁,留在家揍你一辈子!”
可现在她离嫁还远着呢,哥哥就……唉!
她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哥哥,细想起来,以前从来都是哥哥安慰她,她还没安慰过哥哥呢!原本哥哥最需要安慰的那次,结果她哭的一塌糊涂,最后反倒要哥哥来安慰她。
她慢慢走到张晓珲的东厢房门前,房门虚掩着,屋里没点灯,张晓瑛敲了敲房门说道:“哥哥,是我。”
屋里沉默了一会才传出了张晓珲的声音:“进来吧!”
张晓瑛推门进去,透过窗户进来的微弱光线,可以看到张晓珲坐在窗前的桌案前,正转头过来看着她。
张晓瑛从书房拿了一盏露营灯过来,因为哥哥平日在家住得不多,他屋里也就不会放着露营灯,平时照明只是点油灯,要学习就直接到房车上。
张晓瑛把露营灯点亮,温暖的橘黄色灯光充满了屋子,哥哥的房间跟他在现代的一样简洁,没有任何一样多余的摆设,所有物品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张晓瑛走过去把露营灯放在桌案,自己搬了一把椅子靠着哥哥的椅子放着,然后坐下来,把脑袋靠在哥哥肩膀上。
她的这个小小的动作,让张晓珲眼眶发红,兄妹俩一时都没有说话。
皇帝赐婚这事,在古代人看来是得到了最高祝福,但是对张晓珲和张晓瑛来说,这显然是封建皇权的压迫,时刻提醒他们现今社会的一切是和他们生活的时代如何的格格不入。
如果只是普通的缔结婚姻,大乾还是可以双方协商和离的,但是皇帝赐婚男方不可休妻,许多人家看成了是对女方的保护,可是这么一来女方想要和离也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事,因为需要得到皇帝的御批。
可是当皇帝的讲究一个金口玉言,给你们赐了婚还要让你们和离,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因此说是难上加难。
张晓珲因为有古代记忆,原本对适应大乾的生活并不难,但是今天因为妹妹的婚事,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封建社会铁拳的痛击。
“哥哥,你还记得你工作的第一年给我寄回来的那个生日礼物吗?”张晓瑛问道。
她刚刚越回想越觉得内疚,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但她显然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妹妹。
“记得。”张晓珲答道。
那是一颗海笔石胆的标本,旁边像菊花花瓣的石笔色彩瑰丽,中间的石胆嘴巴清晰可辨,就好像还活着一样,他当时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妹妹会喜欢,买下来后等到妹妹生日就寄给她当成生日礼物。
“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最喜欢的就是它,我去哪都带着,它也跟着咱们穿越到这里了,就在房车里我的床头柜里,哥哥,我查过资料了,这种海胆标本其实也跟那些海螺化石一样,不管过了多长时间,它都是一样的。”
张晓瑛的声音微微哽咽。
张晓珲抬手揽住妹妹肩膀紧了紧说道:“哥哥明白。”
妹妹这是绕着弯告诉他,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自己的妹妹,亲妹妹。
“哥哥只是……只是怕你以后后悔。”张晓珲又说道。
归根到底,他内心深处还是信不过卫靖,卫国公自己有好几房妾室,卫国公世子卫熙和卫二公子卫琦也都各有妾室通房,这本来就是大乾的常态,卫靖现在一心对妹妹好,可是能好多长时间?到时候妹妹怎么办?万一有了孩子又当如何?
卫国公府这些情况在他发现妹妹对卫靖的感情后他第一时间都了解清楚了,只是卫国公府跟别的勋贵家族比起来有一个点比较奇怪,就是他们家没有庶出的孩子。
指望这些古代男人通过所谓道德约束谨守一夫一妻是不可能的,对于他们来说纳妾不存在道德有损的问题,反而是做妻子的不同意丈夫纳妾才是道德有问题。
“如果我后悔了,赐婚圣旨也别想拦住我。”张晓瑛说道。
谁说离开一个男人就一定要离婚才行?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知识女性,那卷赐婚圣旨也可以仅仅是一块高档一些的绸布,最大的价值就是流传到后世摆在博物馆供后人观赏。
张晓珲又紧了紧妹妹的肩膀,这就是妹妹对这个时空了解的不足之处,权贵世家为了家族颜面,哪里会那么轻易妥协?而卫国公府的势力他在这几个月来也有了更为清楚的认知。
也罢,只有他更加努力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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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大溪地。”张晓瑛说道。
据说大溪地是最美的岛屿,不光有美丽的白沙滩,海水纯净透明,岛上有淡水湖,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处处充满花香,号称是地球上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张晓珲揉揉妹妹的头发说道:“你忘了?现在哪里都是大溪地。”
“那我想去一趟北海,而且北海附近的钦州三娘湾有粉红色的海豚,哥哥,咱们上次去等了三天都没见着,现在环境好多了,肯定有很多粉色海豚的。”张晓瑛说道。
她最喜欢的一个毛绒玩具就是一个粉色的卷毛海豚抱枕,也是她刚刚出生那年哥哥用自己的压岁钱在北京海洋馆给她买的,现在还在房车里她的床铺上呢,每天晚上她都要抱着入睡才安心。
张晓珲也想到了妹妹床上那个粉色海豚抱枕,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心中的闷气消散了一些。
他卫靖对妹妹再好,难道还能到北京海洋馆买一个粉色海豚抱枕给妹妹不成?
“好!咱们安排一下,哥哥尽快带你去一趟北海。”张晓珲说道。
卫靖没想到皇帝赐婚的第一天,张家兄妹俩就商量着怎么把他给甩了,此刻他在卫国公的带领下,跟侄子们一起在卫家祠堂给列祖列宗焚香跪拜,安置好赐婚圣旨。
他双手捧着在张晓瑛眼中应该摆在博物馆里的赐婚圣旨,对着祖宗牌位跪下磕了三个头,才郑重地放进祠堂里的一个木匣子中,这个木匣子已经放了两份赐婚圣旨,一份是他大哥卫熙的,一份是他二哥卫琦的,他四哥卫豫的婚事一波三折,他爹实在不好意思请皇帝赐婚。
等卫靖放好赐婚圣旨,卫国公又带着儿子孙子面向祖宗牌位跪拜,他沉声说道:“列祖列宗在上,今日皇上为靖儿赐婚的张姓女子聪慧淑敏,盼祖宗护佑,以使他二人顺利成婚,我辈定然奋发图强,不堕祖先威名,保我卫家永世延绵。”
说完话他又领着儿孙郑重磕下头。
卫国公夫人带着卫国公世子夫人和孙女们在门外看着,看着儿子挺立的身姿心里既欣慰又有些说不上什么的感觉。
她生养了五个儿子,得祖宗护佑活了四个,如今都长得高大英挺看着就让人欢喜,可从今日开始最小的儿子也不再是她的了。
卫国公从祠堂走出来,伸手扶着老妻的胳膊说道:“走吧,靖儿回家来,咱们好好吃顿饭。”
白日事情一件接一件,他们连饭都顾不上好好吃,回到正院主厅,卫国公夫妻俩在主位上坐定,卫靖才在父母面前跪下磕头,正式给他们行了见面礼。
卫国公正想说“起来吧”,又想到今天儿子做的事情老妻心里多半不舒服,便闭了嘴,转头看了一眼老妻。
果然卫国公夫人眉头微蹙,开口问卫靖:“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了?闹出如此大一个笑话,幸亏张家人通情达理,不然让小娘子如何自处?”
“母亲说的是,儿子知错了。”卫靖答道。
安平今日确实很窘迫,都说出了“不敢见人”的话,而且她也真的恼了。
“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卫国公夫人问道。
“不该抱着安平在街上跑。”卫靖答道,其实他当时已经拿自己的斗篷蒙着安平头脸了,就是不想被旁人发现是她。
“还有呢?”卫国公夫人问道。
卫靖想了想答道:“儿子想不出来,还请母亲明示。”
卫国公夫人实在是窝心,你把人家小娘子的经期搞得人尽皆知,听说安平还是初潮,这不是错处吗?这个错处不比抱着她在街上跑更严重吗?
万幸的是张家人实在是心胸开阔,一句怨怪儿子的话语也无,换了别家的小娘子只怕都要羞死了,因此当她听到安平说出她跟靖儿私定终身的事情时她也不觉得如何,就得是这般心性的小娘子才过得去今日她儿子闹出的笑话啊!
可是她再一细想更窝心了,人家到了儿子的岁数都当爹了!他倒好,连个女子的经期都不清楚。
接着卫国公夫人再一想,这难道不是自己这个当母亲的失败吗?儿子这么大了连个通房也安排不上……
罢了罢了。
“你起来吧!皇上既然给你俩赐了婚,往后好好待安平,别让她受委屈。”卫国公夫人说道。
“谢母亲,儿子明白。”卫靖起身,给父母分别斟了一杯茶,又一一递给他们:“父亲用茶,母亲用茶。”
““父亲,母亲,五弟,可以用晚膳了。”卫国公世子夫人进屋说道。
“好,摆膳。”卫国公夫人说道。
“是。”等候在门边的仆妇应道,屋里很快进来了多名丫鬟仆妇,分别端着装了热水的水盆和布巾给卫国公府的主子们净手,虽然有条不紊,看起来却未免拥挤。
卫靖微微蹙眉,他以往从未觉得自家府里的这些做法有何不妥,但是想到张家在厨房餐厅前那两个自来水龙头,又想起张晓瑛跟他说过洗手最好用流动水才能洗干净,他觉得自家也应该安装类似的水龙头才行。
他默默地在仆妇端着的水盆里洗好了手,拿着布巾的丫鬟想帮他擦手,他却拿过布巾自己擦完了手把布巾放进了水盆里。
端着水盆的仆妇斜眼看着那面红耳赤的丫鬟,明明都说过多少回了布巾就放在竹篓子上送过来,这位还要亲手拿着,原来是想趁机勾引五公子。
怎么,听说五少夫人年纪还小不能成亲就觉得自己有机会攀高枝了吗?也不想想眼前这位是什么人!原先院子里那几个哪个不是花容月貌才情过人,这才刚被打发没多久呢!也不看看自己能不能先跟哪几位比!
卫靖没看那丫鬟什么反应,他心里对丫鬟拿着自己擦手的布巾是有些膈应的,他看向他爹旁边的丫鬟,那丫鬟手上拿着的是装着布巾的布篓子,他爹一边擦手一边跟他娘说着话,他娘脸上表情含笑带嗔,卫靖突然觉得心中很安稳。
他跟安平日后也是如此这般的罢。
屋外风声渐起,云层越发厚重,大乾京城喧闹的一日结束时,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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