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的鬃毛拂过萧元锦的脸颊,痒痒的,她闭上双眼,避免毛尖刺激到眼睛,泪水却不觉流了出来。
一定是这些日子用眼太多了。
她闷闷地想道,可是眼泪却越流越多,她只好抿着唇,把脸更深地埋在踏雪的鬃毛里,不想被跟在后面的护卫发现自己的失态。
踏雪,跑吧!带着我跑!让我远离他!不然我怎样才能停止想他呢?
萧元锦不知道踏雪带着自己跑到了哪里,她的眼泪越来越汹涌,只能抬臂用衣袖擦了一把脸。
也不知跑了多久,踏雪终于停止了奔跑,萧元锦的眼泪却没止住,她仍然伏在踏雪背上,过了好一会才直起身。
她张开眼睛,眼前景物有些模糊,日头下山了,冬日的白昼总是很短,没一会天色就开始变暗。
萧元锦拿出手绢擦干脸上的泪水,又捂了捂眼睛,好吸干眼里残留的眼泪,做完这些,确信自己收拾清爽了,她才转身去看护卫们。
可是这一转身她又呆住了。
离着她大概十丈远的地方,骑在马上的张晓珲静静地看着她,除此之外旷野里并无他人。
张晓珲在萧元锦抬手臂擦脸的时候已经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了,但是猜想她大概不愿意被人发现,便只是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她的身后。
安东伯的死讯传出后他跟张晓瑛有过一次讨论,张晓瑛把萧元锦失去父亲的心理创伤大略告知了他,因此他了解了萧元锦长达五年不哭不闹的经历,而且他对萧元锦在安乐堂那次的哭闹也有印象,知道她的哭泣反而是好事,因而也不想上前打扰她,好让她自己哭个够。
他不确定萧元锦因为什么事哭,但是青春期的女孩子情绪波动大他是了解的,哪怕是像自己妹妹这样有父母疼爱哥哥宠爱的女孩都会不时伤春悲秋,更何况是萧元锦这样的孩子。
看到萧元锦转身看过来,他马上驱马上前想让萧元锦跟自己回城,他们已经跑出去很远,而且萧元锦当时是往西北方向跑,其实是跟回京城的方向相反的,天很快就黑了,他们需要赶紧回城。
但是萧元锦一看到张晓珲,下意识的反应便是继续跑,没等张晓珲反应过来,她又驱马疾驰,这次倒是没再伏在马背上了,终于发现踏雪带着自己已经跑得太远了,难怪护卫们没有追上来。
她终究不是任性的女孩,还是让踏雪慢了下来等着张晓珲,整个大乾能追上她的踏雪的马也没几匹,张晓珲骑着的那匹奇丑无比的马能一直跟在踏雪身后,已经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而护卫们跟丢了自己,传回京后等着他们的就是严厉的责罚,她不能把他们置于这样的境地之中。
张晓珲看到萧元锦慢了下来心里松了一口气,小女孩闹起脾气来往往会不管不顾,他刚刚都想要不得已时就出手强行把她带回去了,不然天黑了真就麻烦。
他赶紧拍马追上萧元锦说道:“公主,天快黑了,先回城吧!”
萧元锦一直等到张晓珲跟她说话才转身过来看向张晓珲,她的小脸冻的通红,眼睛微微红肿,脸上表情淡淡,流露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张晓珲以为她会说出“谁要你管”或者是“你管不着”之类他以前听多了的话,连怎么回答他都想好了,没想到萧元锦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辛苦你了。”
张晓珲忙说道:“微臣应该的。”
他倒是忘了,会对他说那些话的是跟他关系亲近的人,而在萧元锦眼里,自己此时只是她的护卫。
萧元锦听了张晓珲的回答,心里一酸,眼泪差点又流下来。
她的护卫不在,他这是把自己当成她的护卫了!
她调转马头,往刚刚来的路上返回去,想要尽快跟自己的护卫汇合。
张晓珲感觉到萧元锦表现出对自己的靠近明显抗拒,便仍然像刚才那样不远不近跟在她的身后,他猜想会不会是皇帝皇后跟萧元锦提过让她跟自己成亲,而萧元锦并不愿意,否则很难解释她今天的态度。
不然皇帝皇后都已经对自己有那么明显的意图了,却一直也没开口跟自己提出,甚至都没有询问一下自己的意思,想来萧元锦的不愿意也表现得很强烈。
他自嘲地笑笑,以前还以为她是喜欢自己,看来还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这样也好。
两人一前一后骑行了半小时,终于遇上了一脸着急的其中一名萧元锦的护卫,那护卫看到萧元锦大喜,下马单膝跪在地上请罪:“公主,属下护卫不力,请公主责罚!”
“是我自己瞎跑,不怪你们,起来吧,另外两人呢?”萧元锦问道。
“他们分别到另外两条道上寻找您去了。”护卫忐忑答道。
“我与张将军在一起,你去把他们喊回来吧,就在三岔路口汇合。”萧元锦说道。
护卫心里一松,忙应道:“是!”
公主只是偶尔闹脾气,像今日这般的情形此前并未有过,而且她也为他们着想,不欲他们被责罚。
他又对张晓珲行了一礼说道:“辛苦将军护卫公主!”
张晓珲点点头,看着护卫驱马远去。
两人仍然一句话也不说到了三岔路口,张晓珲的亲兵也等在那里,看到了张晓珲就迎上前行礼。
他们不认得萧元锦,只是觉得这位小娘子好看得不似凡人,也觉得村民说的像狐狸精并非言过其实,而那义庄老翁的话他们也都是听到了的,也亲眼看到她在义庄出现,想到那老翁说的精怪挖人心,因此对萧元锦多少都有些忌惮,也不敢多看她一眼。
但是他们不免好奇,自家将军显然跟这名女子很是熟悉,方才又紧追着她出去,可这会回来了两人之间的氛围又说不出的怪异。
他们将军的风流债可不少,虽然此前他们并不曾亲眼见过,但听说将军都当爹了,只是他的妹子安平郡主太厉害,那小娘子即便生了孩子也不能进张家府门。
这位小娘子莫非跟将军也有什么说不得的故事?
亲兵们忍不住八卦起来,偷眼看向张晓珲,只见他似乎跟平日也有些不同了。
将军虽然是将军,可岁数比他们都小,少年老成用在他身上最贴切不过,但是平日他大多都是随和的,可此时的将军看起来分外严肃,身影在越发昏暗的天色中似乎伫立成了一尊泥塑,守护在离他一丈远的那个小娘子身边。
天一黑气温很快下降,萧元锦刚刚骑行多少都出了点汗,此时停下不动就觉得身子有些冷,鼻子痒痒的,强行忍着还是连打了三个喷嚏,没多久又打了四个喷嚏。
张晓珲心里叹气,这古代伤风感冒可不是小病,他实在也没法做到熟视无睹,便解下身上的斗篷递给萧元锦说道:“公主,披上吧,小心着凉。”
萧元锦自己其实也带了斗篷,只是护卫们帮她拿着,她摇摇头说道:“不必了,一会护卫们回来我披自己的。”
她披了他的斗篷,那他披什么?她病了可以在家中躺着,他却不行,每日都有许多活等着他去做呢!
“护卫回来你再还给我罢,起风了,气温下降很快。”张晓珲说道,仍是把斗篷递给萧元锦。
亲兵们远远地站着,虽然听不见张晓珲说什么,但是看出了他的意图,每个人心中的八卦之火更是熊熊燃烧,大家互相挤眉弄眼用眼神交流着张晓珲的八卦。
将军与这小娘子之间果然有故事!只怕是这小娘子根本就看不上他!瞧瞧,人家根本就不接他的斗篷,将军献殷勤献到了哇爪国去了啊!
他们既同情张晓珲又忍不住幸灾乐祸。
萧元锦也想到张晓珲的亲兵就在身后看着,心中也不愿他被人看笑话,便转头对他说道:“你也冷,明日你还要上衙,你自己披着罢。”
她稍微提高了声音,为的是让身后的亲兵们听到,没想到说完又打了三个喷嚏。
张晓珲驱马靠过来,直接把斗篷披在她身上说道:“无妨,我身体好,拢好了,生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给萧元锦披上斗篷时手臂围拢过来,那斗篷还带着他身上的体温,仿佛把冬夜的寒风都挡在了斗篷外面,这温暖简直让萧元锦目眩神迷。
她把头转向另一边,强迫自己不去看张晓珲,只觉得夜色似乎更加朦胧了一些。
护卫们直到天色完全黑透才回到三岔路口,萧元锦把斗篷解下还给张晓珲披上自己的,一行人点上火把往京城赶回去,快回到京城时遇上了一队人马,目测人数不下二百,全部身着熠王府护卫的服饰。
为首的头领看到萧元锦,立即下马单膝跪在地上大声道:“属下护卫来迟!请公主责罚!”
随着他的动作,这一队人马分成两列,所有人都下马向萧元锦单膝下跪请罪。
万一公主今晚出了什么事情,他们所有人脑袋都不保。
“今日是我之过,与尔等无关,起来罢!速速回府。”萧元锦一边说话一边继续驱马往前,那首领大声答道:“谢公主!前后注意,护公主回城!”随后飞身上马随着萧元锦而去,萧元锦汇入那两百护卫之间,大队人马护着她往京城而去。
护卫队到来的时候,张晓珲停在后面,很多时候他几乎都忘了萧元锦的身份是大乾的公主,大多数只是把她当成妹妹在这古代难得的能说的上话的朋友,但是刚刚这阵仗提醒了他,这个女孩不管是做妇产科医生也好,偷跑到义庄解剖尸体也罢,她仍旧是这个帝国身份最尊贵的女性之一,而按照当下的社会规则,自己跟她之间的阶级差距何止天堑,也难怪她刚才会把自己看成她的护卫。
张晓珲的亲兵们目瞪口呆,天啦噜!这个精怪小娘子竟然是公主,难怪她看不上将军,也是啊!将军虽是少年英雄,可毕竟也是庄户小子,竟敢肖想公主,这不是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么?
当然,将军长得比癞蛤蟆还是好看多了,但也不是可以肖想公主的!娶公主的要么是勋贵豪族,要么是一国之君,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家,即便是立了再高的军功,那也远远不及这般人家出身的郎君,哎!将军还是太年轻啊!
亲兵们在张晓珲身后各怀心事,心里对张晓珲再也没了幸灾乐祸,只剩下满满的同情。
张晓珲看着护卫萧元锦的人马走远后,回转马头对自己的亲兵说道:“今日你们什么都没看到,明白吗?”
他声音虽然不高,但神色肃穆,看起来格外的严厉。
萧元锦身为公主出入义庄,没人知道也就罢了,传了出去可不好,容易被人拿来做文章,他必须先让亲兵们封口。
“明白!”亲兵们齐声答道。
他们特别能理解将军,毕竟有谁愿意被人知晓自己的糗事呢?他们绝不向外透露半个字。
张晓珲回到家中,总觉得哪里不对,给他开府门的护卫似乎有些说不出来的雀跃,回到正院大伙跟他打招呼时也都笑眯眯的。
“珲哥儿,都等着你开饭呢!”叶氏对他说道。
“这么晚了大家都没用晚膳吗?”张晓珲问道。
“瑛姐儿说你今晚会回家,便就等着你,不过孩子们都先吃了。”叶氏答道。
“哥,你总算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你不是说会尽量早回吗?”张晓瑛跟张德源李岚从书房出来,卫靖今天从皇宫里出来把她送回家就回卫国公府去了,他需要把赐婚圣旨放到祠堂里供奉起来,还要陪自己爹妈吃回到京城的第一顿晚饭。
张晓珲看着爹娘妹妹的样子,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更明显了,他说道:“临时有点事,忘了让你们先吃了。”
其实也不算忘,他就一直没得空闲通知妹妹。
“哪能先吃,今天皇上给你妹妹跟卫靖赐了婚,当然要等着你才开饭。”李岚对儿子说道。
张晓珲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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