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垂原取了个白瓷小碟,正亲将网上的一块烤好的兔肉细细切成小块,听了这话,忽地抬起头来。
也不知是甚么缘故,只不过一刹之间,他唇角的那一抹笑容尽皆散去,神色变得郑重,眸色浓亮,灼灼落在季樱面上。
季樱不由得怔了一下。
适才那话,她原是随口顺着他往下说,不曾思虑太多,这会子话都出了口方觉得,那“擒住了”三个字有点不妥,似是暧昧了些。
只不过,仅仅一句话而已,还不至于太过在意,她依旧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在石灶旁随意拣了张椅子坐下。
那厢,陆星垂便也将目光收了回去,并不问她口味,自顾自给烤好的兔肉撒了几粒粗盐,又舀一勺预先备好的酱料浇上,这才遥遥递了过来。
季樱早觉得饿,此时也不与他客套,果真接过来,用小叉叉了送入口中,片刻抬头一脸惊喜:“还真是滋味极好,你这一,究竟是打哪儿来的?”
“一点小伎俩罢了,不值一提。”陆星垂淡淡道,“今日劳烦你一趟,总不能连饭食都不备上一顿。你们打小儿便常往舅父家来,想必这里的厨子艺都吃絮烦了,出门又有些麻烦,我便索性支了这一摊。”
话虽如此说,到底姑娘家多数口味偏清淡,若不是熟知季樱的口味,大概也不会特特做这么顿烤食,当真算是有心了。
陆星垂嘴上说着话,里没闲着,又将一小碟烤鱼肉递了来,回身不知从哪儿摸了根烧火棍出来,往那石灶里掏了掏,几个烘得香喷喷的山芋骨碌碌滚了出来。
他便拣一个起来,趁热剥了皮,掰开了也放进盘子里,送到季樱眼前。
这人也当真称得上细心,不过吃个山芋罢了,蘸酱竟配了三四样,甜咸酸辣皆有。且还不要她动弹一下,样样儿拾掇得妥妥当当方递给她。
这事儿搁旁人身上,可能难免叫季樱觉得殷勤太过,以至于有些轻浮。然这位少年英雄,举止坦坦荡荡的,通身一股浩然之正气,就让人觉得吧……
但凡对他产生一丝疑虑,那一定是你自儿的问题。
几乎每次见到陆星垂,总离不开一个吃字,季樱很是不见外地吃了几碟子他投喂来的各样烤食,终于想起来惦记其他人,指指假山后:“我们不等他们一起?”
吃独食,这多不好啊……
“你堂姐在画像,让琬琰和阿修在那陪着,妥当些。鱼和肉都是尽够的,迟些再打发人给他们烤也就是了,总不至于饿着。”
陆星垂说着,又是一碟子递过去,这回却是烤得通红的青虾。
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季樱毫不含糊地全吃了。
季家这位三姑娘,脑子清楚主意大,似是从不需要别人替她筹谋,自个儿就把自个儿安排得明明白白。唯独在吃东西一事上,极容易被操控。
偏生她又是个不挑食的,不计给她啥,她都能痛痛快快地全塞进肚子里。就像此刻,她便埋着头吃得极专心,动作优雅有礼,速度可不算慢,饭量也着实不小。
陆星垂靠在椅背上,看了半天季樱吃东西,倒像是欣赏什么赏心悦目的景致。半晌,冷不丁来了口。
“为何不问我,那画像是拿去婉拒谁?”
“嗯?”
季樱从碟子里抬起头,与他对视。少顷,蓦地叹了口气。
陆星垂有些不解,略抬了抬下巴:“你这是什么表情?”
“老实跟你说了吧。”
季樱索性放下里剥了一半的虾,自桌边起身,坐到鱼池边的大石上:“其实那天在我家花厅,我听见你和阿修说话了。但我可不是故意的啊!”
她很认真地摆,一脸不容置疑:“不是我爱念叨,你们谈论这样的事,也不避着点人。幸而是在我家,彼此知根知底的,即便是给仆从们听见了,只怕也不至于将这事儿随随便便地露出去。若是换了旁人家,你们难不成也这样大大咧咧地谈论这事?那可是……”
那可是公主哎!
人家一门心思地惦记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百般琢磨着怎样拒绝人家。这话若是当真传了出去,叫人家面子往哪儿搁?
这要是万一把人家给惹恼了,发起怒来,岂不给自己惹祸上身?
后头这一嘟噜话,季樱没说出来,伸在那鱼池中荡了荡,便见得陆星垂站了起来,在离她不远的大石上也坐下了。
他有样学样地,也探撩了两下鱼池水,引得一片锦鲤惊惶四散,尔后扭头过来朝季樱脸上张了张,没接她的话茬,转而问:“换了是你,你如何做?”
“这个嘛,我便比你简单多了。”
季樱冲他一笑:“男人又不怕抛头露面,对吧?若是有人穷追不舍,而我又实在无此意,随抓个相熟的人都能充数。我四叔那相貌,也是百里挑一了吧,许二叔虽然胡子多了点,可好歹瞧着雄壮唬人不是?”
陆星垂失笑,正想说,哪有把叔叔辈儿的拉出来充数的,便听她掰着指头数:“再不济,那成天跟着我出入的桑玉也算是个模样周正的,还有……啊对了,若是实在没辙了,劳你把阿修借给我用用,行吗?”
数来数去,就是没数到他。
他那颗心正往下沉了沉,她却又开了口,这一回,整张脸都转了过来,对着他狡黠一笑:“不过啊,若真要找人充数,你头一个别想跑。也不要什么画像,直接把人拉到跟前一站,还怕没说服力吗?我都帮过你了,这事儿你可不能推啊!”
陆星垂登时呼出一口长气来,方才那颗往下沉的心若是长了脚,大概也就脚底沾了沾水面,便又轻快地跃了出来,半点没犹豫地颔首,想说“那是自然”,那边季樱却再度抢了先。
“不过,公主哎。”她笑嘻嘻地眯眼,“真不再考虑考虑了?”
陆星垂垂眼望向水面,见一尾黑红相间的锦鲤摇摇摆摆地往她那边去了,唇角不由得往上挑了挑:“公主又如何?我……”
“我说人怎么不见了,原来躲在这里吃独食!”
假山旁,一个脆亮的女声陡然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