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周政文离开时候那微微佝偻的身子,李怀安愣在原地许久,他一时间没有想明白为何司天监的监正会突然说出这个要求,甚至再一次许诺以五千两作为报酬让他完成。
虽然不知道这次的五千两是否会当真兑现,最后所说的字据也并没有被二人留意,但对于李怀安而言,即便没有这五千两,他还是会用上一切手段,甚至是赔了命也要将周小葵安稳的送回灵山。
侧头看向那并不算鼓当的钱袋子,摇摇头,无奈将其揣进怀中。二百五十两,虽然听上去像是在骂人,但谁会跟钱过不去。纵然二百五十两也不及五千两,可蚊子虽小,也是肉。在开封做事,少不得银子,从灵山过来,大部分的银子都在那场泥石流中回归自然。
如今身上早已所剩无几,这二百五十两,燃眉之急,燃眉之急。
回头去了一侧的屋子,来往的侍女早已将热水准备妥当,小萝莉是女子,里头洒了数把花瓣,至于李怀安,几盆水,一块毛巾,草草对付。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洗漱结束的二人再不见周政文所在,至于柳初然,也被告知今晨已经离开了开封,回凌霄阁去了。
对此,周小葵却是长长松了口气,没了柳初然的存在,她倒是轻松的很,满脸带着笑容,让李怀安看的一头雾水。
回想起五千两字据的他本想着与周政文告个别,却也被告知刚才还意气风发的监正大人此时闭关了。
这一个个的,诚心的吧。
对五千两字据依旧怀恨在心的李怀安,只得上了马车,朝开封平江王府而去。
依旧是来时的山道,没了黑夜的遮蔽,倒是显得春色的媚眼,山间花盛开,绿娥藏林森。
平江王柴荣是北晋唯一的异姓王爷,其王位自是用他无双的赫赫战功堆积而成,身下的皑皑白骨更是数不胜数,固然,在朝中,即便有无数人不喜戾气深重的平江王,也只敢在背后嘀嘀咕咕,无人敢站在他面前,指指点点。
即便如今的平江王一脉被屡次削弱势力,兵权也被夺的七七八八,但他在北晋世家的综合势力面前,还是顶尖,若算是武力值方面,一个天下第二的箭士柴小棠便能杀得这些所谓的供奉,哭爹喊娘。
不同于周小葵,柴小棠自幼便跟着柴荣义父郭通南征北战,十二三的年纪便杀敌无数,此后偶然机会,在一位隐士高人那习得了一身箭术,在征伐北汉时候成就了一箭破城的威名。
不过很多人都不知道,柴小棠除了是这九州第二的箭士外,还是一位八品巅峰的武境高手。
在箭术方面,周小葵的一箭足以让柴小棠应接不暇,箭心通明的她在箭术方面的天赋无人能及,但一箭过后的空档期,柴小棠能轻松取得前者性命。
至于这所谓的第一第二的箭士名号,这倒是发生在数年前,那是北晋刚刚稳定局势,有北晋一箭杀神名头的柴小棠第一次踏上灵山,满身傲气的他瞧见了慵懒躺在太师椅上摇着蒲扇假寐的欧阳紫衣。
目光如炬的他自然是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正是他传授箭术恩师心心念念的心魔。没错,很久前,欧阳紫衣胜了他的恩师,所以如今踏上灵山,见到她,自然是要为师傅说道说道。
于是乎,二人比箭了。可当时早已市区道心的欧阳紫衣荒废了数年,哪里是柴小棠的对手,所以,欧阳紫衣败了。
败了就是败了,欧阳紫衣并非输不起,柴小棠获得美名的同时也替师傅了了心愿,然而那是胆怯的周小葵不知哪根弦搭错,竟是要与柴小棠笔画笔画。
小萝莉是欧阳紫衣的弟子,柴小棠连师傅都能胜了,没理由会怕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娃,而且此刻的他势头正盛,更不会拒绝。
然后,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与周小葵比了一场。
也正是这一场,让用箭斩杀无数生命的北晋柴氏最傲气的柴氏小棠第一次双手不住颤抖,握弓的手不在稳如泰山,他无法相信,这一箭,是一个女娃娃,射出来的。
只一箭,便让面前的靶子与那做郁郁葱葱的山,直接回炉重造。
这是人能做到的?
他不知道的是,曾经的欧阳紫衣也是能做到这点的。
好在那一场比试,在场的只是学宫的几位圣人以及柴氏平江王柴荣等人,不然这等的惊天动地,传了出去,周小葵早就名震九州。只是这个消息仍旧不胫而走,柴小棠九州第二箭士的名字也被无数人知晓,可惜的是,那第一是谁,被学宫余柴氏藏得密不透风。
李怀安看着离他一个身位的小萝莉,面露苦色。
这件事是他在孤峰时候,无聊时赵二公子说与他听的,没曾想,人畜无害的小萝莉竟然与柴小棠有这么一段恩怨,也不知此时去了平江王府,若是二人见面,会不会再起冲突。
他笑了笑,应该不会,想来平江王也不会任由周小葵一箭把王府给炸了吧。
不过最重要的是,自从小萝莉听完周政文的那番话后,便有意无意的避着他,保持距离,最基本的亲热都无法进行,着实有些可惜,不然在这马车呢,也是能腻歪一番。
摒弃杂念,平江王府很快便到了,掀开车帘的第一眼便看见了站在王府门外,负弓挺拔站着的柴小棠。
这登时是让李怀安一阵惊吓。下意识的捂住胸口,显然心中还是有游仙会时候的余悸。
但更多的,是柴小棠那脸上的煞气,面无表情,煞气逼人,让人不由胆寒。
莫不是来寻仇的?当年败在周小葵手上,如今再次挑战?
李怀安回头看了眼周小葵,接着先行一步在后者之前下了马车,接着硬着头皮上前。
驾车的马夫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待到小萝莉下车,便快速离开,不在原地多停留半分时间。
本想着会有一番腥风血雨,谁知道柴小棠只是看了眼小萝莉,然后转身入了平江王府,顿时整得李怀安摸不着头脑。
这一声不吭的人,心里想的是什么,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也罢,总不能在王府设伏。”
二人入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空旷的场地,两侧是镜像的摆设,各有一派摆满了各式各样兵器的展示架子,只是此刻并没有人在舞弄,靠近些,倒是崭新,显然每日都有人擦拭。
“此处只是用于展示之用,你若是皮痒痒,王府后院有专门的演练场。”前边带路的柴小棠没有回头,语气冷漠的说道:“修仙人虽然没有几人,但武境高手管够。”
平江王府内的高手大多以武境为主,据可靠消息统计,九州五成的武境高手都与平江王府有关,其中不乏七品,八品,甚至连九品武境也有一二。
李怀安确实有想过跟这些在战场上杀伐过的人屠们较量较量,但自己体内的气息尚不稳定,在截杀龚仲基的时候失控无所谓,若是在这出现意外,可就不值当了。
他摇摇头,有些遗憾。
还未好好与世俗间的高手过过招,着实遗憾。
穿过数到月门,便是一处僻静的花园,花草丛生,鸟雀莺啼,时有苍翠枝条垂落,似是珠帘一卷,风过而摇曳不休,翩翩起舞,又有蓬勃芭蕉展叶,遮蔽天光,自成阴阳两方。因是春日,百花争艳,各式奇珍异朵,应接不暇。小径幽僻,两侧,是数丛冒了尖的翠绿,沾了晨间还未消散的露水,煞是可爱。
短短一时间,李怀安竟是有些流连,没想法充满杀伐气息的王府竟然有如此宝地。
放眼望去,满眼都是花草树木,不见尽头,或有白石假山,千疮百孔,彰显着岁月的沧桑。
也不知道这王府的花园较之那皇宫的御花园,有如何?
李怀安伸手抚过一瓣花瓣,拭去上边晶莹的露珠,嗅了嗅此间清新的空气。
“王府中是有西域的草木,有些有毒,不要乱摸。”柴小棠在前边提醒。
听罢,李怀安只能不乐意的收回手,讪讪然无奈耸肩。
周小葵倒是乖巧的跟着,一言不发,只是始终与李怀安保持着她所认为的安全距离,然而事实上,前者沐浴后的体香即便离着这么远,还是会一丝丝、一缕缕,从他的鼻尖溜进,让人不由心猿意马。
歪歪斜斜的拐了许久,终是到了。
王府花园深处,有一座古亭,何事建成的,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有能耐来此考究,能进入到此处的,即便是两位皇子,也没有这个资格。
素来,平江王府的古亭,只有平江王柴荣与其义父郭威二人才会经常踏足。
此刻也不例外。
古亭中,一副古铜色棋盘,两侧自是两人相对而立,衣衫整齐,样貌威严,清风扫过,纹丝不动,各执一黑一白,时而面色凝重,时而欣然对视一笑,执棋之手再握杯,若有所思。
此时的二人只身处在这盘对弈的世界中,浑然没有理会站在外头的李怀安三人。
柴小棠依旧挺直腰板,面色如常,似一棵劲松,又似那饱经风雨的岁月青石。
“他们谁是平江王爷?”李怀安自然闲不住,往柴小棠的位置蹭了蹭,低声问道。
突然传来的声音即便细微的如同蚊子叫声,也还是让柴小棠眉头紧皱起来,有些嫌弃的瞥了眼身侧的少年,并没有回答。
而那古亭中的二人虽然是听见了李怀安的这声提问,但却没有在意,只是自顾自的对弈。
黑白子接连落下,清晰可见的,那两人的脸上表情也是愈发的肃然起来。
似乎没有在意李怀安三人的在场,二人的谈话完全没有顾忌。
白子者,较为年轻些许,眸子有神,面庞沉重,身材更是标准,只是看着,便给人一种不敢直视的庄重。
黑子者,较为年迈,已过半百,黑发之中掺杂了不少白发,面庞布了不少岁月丘壑,枯黄的皱纹横七竖八的呗岁月刻在两颊,深邃的眼眸给人一种深似渊的无法看穿。
两个人都很可怕,有这二人在,怪不得柴氏能跻身北晋五大世家之首。
“皇帝再次病重,你可知道,这朝堂上,多了不少对你不满的声音。”执黑子者落下一子,缓缓说道,“你所派人带来的药只让皇帝多苏醒几天而已,到头来,所做的一切,还是化为泡影,一场空,何必呢。”
执白子者只是笑了笑,叹了口气,将白子落下,开口说道:“竹篮打水虽然一场空,对那打水的人,也是一场修行,而那竹篮沾了水,漏了一地,倒不是浇灌了满地苍翠?”
“所以你便宜了太子,让他有时间将二皇子的幕僚驱散,将二皇子囚禁在府中?”黑子者说道,“如今的王府,也变得萧条,你也少了五军兵马司。”
也不知道救回北晋皇帝这事到底是不是正确,但可以肯定的是,皇帝苏醒后,性情大变,在短暂的几月时间内,荒淫无度,整日与妃子混在一起,荒废朝堂,由太子与二皇子共同代理朝政,一人一半,随后,便是没有意外的,身子垮了,再次昏迷不醒。
因如此,受命从与君山带回救命秘药的柴氏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五军兵马司被剥夺。
“五军兵马司没了便没了,咱也好落得个轻松自在。”执白子者笑了笑,有些勉强,“陛下对我有恩,将那药带回来,无悔,至于太子那边,人家皇家的事情,义乌,这咱们管不着。”
执黑子者摇摇头,满脸无奈,将手一摊,也不继续落子,而是话锋一转,“这次若非大楚事国都事变,你怕是早就要被扔出去征战,柴荣啊柴荣,你自己是清楚的,没了五军兵马司,没了十万柴家铁骑,你去出征,便是送死。”
“呵呵,太子那瓜怂,可不会给你兵权,他巴不得你死在大楚。”
一言一句,说的柴荣面色僵硬,久久不语。
面前这人所说的话句句在理,他本人更是无比清楚,无论是武境亦或者修仙人,是无法再大军面前独当一面。如今的柴氏接连被削,兵权一而再再而三的剥夺,若是出征大楚,太子绝不会给予兵权,到时候,柴氏只有一个死。
“不下了,没劲。”见柴荣低头不语,黑子者将棋子一甩,负着手便是要离开,他看着李怀安,回头道:“这小子便是你说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