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钱袋子小的,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装下五千两的模样。
即便没有成堆的箱子,也该是整齐折叠的绣包吧。这五千两银票,是大份的一张?
看着不起眼的钱袋子,李怀安心里不住的犯嘀咕,心道这周政文不会又拿什么熏臭茅房的乐色玩意来晃点自己的吧。
嫌弃的将手中茶杯往前一推,顺带着那钱袋子也往前挪移,指背轻触,他感受到了里边到底装着什么。
以他多年对银子的研究来看,这钱袋子里头,至多,一百两,再多,绝超不过二百五十两。
“监正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一边轻轻扣着充满铜臭气味的硬疙瘩,一边说道:“堂堂司天监,就拿这点玩意来欺骗无知百姓?咱们当时可是说好了的,白银五千两,可不是……”
他双指捏起钱袋,满脸的嫌弃,鄙夷的看着周政文,后者始终带着的微笑让他倍感不对劲,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有什么悬着,落不下来。
面对李怀安的质问,周政文一如既往的平静,他自顾自的倒了杯茶,然后动作极其缓慢的摇曳,淡绿色的茶水在杯中轻轻荡漾,几圈波澜朝着杯壁奔涌,溢满的茶杯几近倾覆,但却总在那最后的零界点,折回。
身为司天监的监正,自然是不会对这等事惊慌,看着面前少年,只是笑了笑,说道:“少年,凡事讲究个真凭实据,你说五千两就五千两了?那若是这样,岂不是司天监来个人都能要走五千两?”
李怀安的眸子一凝,嘴唇张合一番,左脸颊下意识的抽动。
这人,为何如此老不要脸。
有了实力的他自然不会唯唯诺诺,下五境的修为放眼整个九州,也是让人羡慕的存在,只听见“啪”的一声,少年的手压在银钱袋子上,然后直接起身,凝视着周政文,“周老头,你这是翻脸不认账了?”
下五境的灵威不知何时缓缓展露,夹杂着黑色鬼气的诡异气息也从他身体上各个贯通的经脉渗了出来。
周政文似乎是感受到了这股气息,眉头明显的皱了一瞬,接着快速松开,握着茶杯的手也似乎加上了几分力度,里边溢满的茶水也趁机逃出了不少。
“口说无凭,你可有证据,这朝廷的车夫驿使也不过每月十几两的俸禄,你拿着二百五十两,还不够?这样吧,你若是有证据,那五千两,司天监可以给。”他依旧是端庄姿态,原有的表情也缓缓被隐藏起来,逐渐显得,面无表情。略微顿了顿,他继续说道:“若是没有,便带着里头的那个孩子跟它走吧,住了一夜,没跟你要银子,别在这碍眼。”
他将龙鳞匣摆在李怀安面前,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龙鳞匣的价值不必多说,区区五千两,可不及它的片点分毫,而龙鳞匣里面的那柄剑,更是无法用金钱啦衡量其价值,谨慎些说好了,若是有人能用这柄剑,那他即便是倾尽所有都会来换取,即便是家财万贯,身为一国之君,在他眼里,还是这剑来得重要。
开玩笑,若是有了大唐龙泉,那等同于拥有天朝数百年的气运,以及那仅存在世家的,唯一的龙气,什么付出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便能够千百倍收获。
但唯一的前提,还是那句,能用。
李唐之前的百年,李唐之后的数十年,除了青莲剑仙李太白,天罡剑仙袁天罡外,也就年迈时候的太宗皇帝,年少时候玄宗皇帝展现过这大唐龙泉,此外,所有人,都如那宋青书,被一次次的拒接。
无法使用,固然无用。
李怀安握住过这柄剑,很遗憾,提倒是提得起来,不必耗费过多气力,可挥舞起来,他完全无法感受到手中剑属于灵器,还是天下第一的灵器。
看着龙鳞匣,他不由的笑了,这玩意,还不如先前在游仙会上碎成渣渣的无身剑来得管用。
一掌拍在龙鳞匣,但被周政文死死按压的匣子并没有受到半点影响,纹丝不动。
不知为何,被这么一番不算羞辱的羞辱,他的心里一股怒意莫名其妙横生出来,眸子中显现出淡淡的黑色血丝,整个人的气势也在这一刻陡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此时的李怀安似乎不再是李怀安,而如同一个从死人堆里面刚刚爬出来的恶鬼凶煞。
在他的视角,心底更是有一道声音在不断怂恿着他。
“杀了吧,都杀了吧,既然敢这么欺骗咱们,那就一个都别留,司天监又如何,放在天朝时候,不都得乖乖的听命于皇帝。”
“李怀安,你就是皇帝,他不听咱们的,那就不要留情面,什么龙鳞匣,那本就是属于我们的,银子,也是我们的,这院子,也是,这天下,所有的所有,都是我们的,敢忤逆咱们,都毁灭吧。”
“毁灭吧,累了。”
少年的视野逐渐变得一团漆黑,不知从哪出现的一团团迷雾逐渐包裹住了他的身体,伴有黑色阴雷,更是有肉眼可见的骷髅头张着恶臭的獠牙,朝着周政文撕咬而去。
见罢,周政文的眉头终是紧锁起来,一声清喝,将冲到面前的黑雾直接击溃,接着一掌拍案,壶中清茶从壶口冲出,时而形成晶莹水柱,时而分散成数点星辰,他大手一挥,水珠凝成星柱,数不清的击打在了李怀安的身上。
每一处穿过,都将那黑雾破开一道裂口,一一而上,片刻时间,竟是让那黑雾遍布疮痍,虽有重新凝聚之势,却一次次化开。
被莫名之物遮蔽视线的李怀安茫然的站着,但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往前迈去,掌中怪异气息汇聚,如獠爪,嘶吼的吐出一口腥臭气息,接着一掌抓去。
司天监虽然没落,历代监正的修为一代不如一代,但对付一个下五境的李怀安,还是能够得心应手,即使此刻的李怀安被鬼气迷了魂。
一掌冲上,竟是精准无误的拍在了李怀安的额头,瞬间一股灵气波涛以此为中心,荡漾开来,紧接着,以掌化指点,双指自成剑状,星辰之光在那肌肤交界处熠熠生辉,而后一道气息涌出。
弥漫在他周身的黑色气息竟是在这一刻被冲散,入溃逃的宵小,丢盔弃甲,那些鬼泣的骷髅也狂吠的渐行渐远。
至于李怀安,在那一刻,灵魂似乎是从身体里被拉了出来,虽然昏昏沉沉,但却能看见他的身上所弥漫的那些黑色鬼气,随后被一股星辰之力给拉回了身体,经过长达一刻时辰的恢复,才喘着粗气,双手撑住石案,满头冷汗直冒,清醒过来。
“我怎么了?”他吞吞吐吐的问道。
刚才的那一瞬,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自己所身处,更是虚无之中的鬼魂之境,他无法思考,更是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他,似乎是让他做出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但其中的艰难,却历历在目。
无数的哭声徘徊在他的耳畔,萦绕许久,挥之不去,在这等的影响下,他的心境怦然间如镜落高山,成了一滩碎屑。
周政文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眼被院中动静吸引出门的周小葵,低头将狼藉的桌面收拾了一番,接着重新坐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一块泛白的绢布,轻轻的从龙鳞匣上擦拭去上边的水渍以及杯屑。
“你的实力还不足以控住高力士留在你身体里面的鬼气,即便如今你已经将鬼气与灵气混杂在了一起,但也没这么容易控制。”周政文解释道:“下五境之所以为下五境,是因为所吸收的灵气大多来源于天之下,这等的灵气少了苍穹至阳之气的照耀,无法中和鬼气的狂暴,稍是不慎,便会想刚才,被鬼气占据身体,从而成为一句半人半尸的傀儡。”
他看着李怀安,目光也落在周小葵的身上:“虽然你也修行了紫气,至阳之气对鬼气确实有致命的伤害,但你们二人都修行了,所谓群聚,便也是能够用在紫气上。”
“她的紫气修为明显是你的数百倍,所以,在你们二人云雨之时,你体内那点微不足道的灵气便会被她体内的吸引,从而让本能压制住鬼气的紫气消失,失去压制,这鬼气自然要好生放纵一番,故而,只需要一点情绪波动,便足以成为它们的导引线。”他凝视着李怀安,道:“这也就是刚才你异变的最主要原因。”
啥玩意?
这话的意思是说,因为他跟周小葵同房,导致体内气息不平衡,以至于与鬼气融合的怪异气息得到了机会,从而险些占据了自己的身体?
李怀安倒吸一口冷气,这吸阳气,还真成了吸阳气?
刚才的情形周小葵自然尽数收入眼里,李怀安的可怕模样她更是到现在都心有余悸,又联想到周政文的一番话,她哪里不会自责,黛眉紧蹙,含水的眼眸似是要哭出来一样,楚楚可怜。
她莲步上前,站在李怀安身侧,娇小的身躯不住颤抖,细微的哭泣声缓缓流出,她沙哑着,低沉着,说道:“对不起。”
都是她的错,若是今日她能耐住寂寞,不与李怀安来这一遭乱事,那后者也不会险些被鬼气控制。
小萝莉只会讲过错归咎于自己,在听完周政文的话后,她也下了一个决定,在有解决办法之前,绝对控制住身体,不再犯冲动。
在小萝莉眼里,若是忍不住了,可以用别的方法解决,但绝对无法再跟李怀安行男女之事,自己的紫气修为天下顶尖,若是再将李怀安的吸走了,那倒是没有周政文在场,他岂不是真要成为行尸走肉?
李怀安自然也是有这个顾忌,紫气向盛,也就是说自己无法跟周小葵再同床了?
揉了揉小萝莉的颔首,微微一笑,以此来安慰前者不安的心,接着他看向周政文,问道:“监正大人,那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扫视面前二人,司天监监正停顿了许久,才缓缓出口:“有。”
“什么?”
“禁欲。”
“别闹,你司天监在九州这么年,没有别的法子了?”
周政文摇摇头,说道:“没有,只有这样,或者换个人?”
“换个人?”李怀安嘴角抽动,这是什么虎狼之词,他看向身侧的小萝莉,后者眨巴的双眸似乎也在说着可以这么干。
毕竟在小萝莉的心里,李怀安最重要,自己呢,都可以。
“监正大人,说点有用的可以吗,大不了,五千两我不要了。”李怀安叹了口气,紧紧攥着小萝莉的手,说道。
虽然心里是有这么一个想法,与洛禾也早早的定下了终身,可小萝莉在场,他再怎么直男,也不会直截了当的表明。
当然,对于他跟周小葵的事情,他还没想好该如何跟洛禾解释,不知道那位蓬莱大小姐,会不会与他断交。
周监正打了个哈欠,稍显困倦,昨夜观天象,测未来,着实耗费了不少心神,再加上李怀安的这一出闹剧,属实困了。
“目前确实只有这两个办法,鬼气凝神,要么禁欲,要么保留体内紫气……换个人吧。”他看向李怀安二人,继续说道:“不过若是你能修炼到上三境,吸收了上位灵气,便不必局限于紫气,有了上位灵气,在一定程度上,与紫气相似,压制被你融合的鬼气,不难。”
上三境,这也是一个办法。
李怀安点点头,心里依旧没底。
看着少年的模样,周政文摆摆手,说道:“行了,既然银子你不要了,就先去洗漱一番,一会去平江王府。”
“去那作甚?”李怀安问道。他来开封,可不是度假的,更不是攀亲戚。
“柴荣要见你。”周政文说道。
没有拒绝的余地,小萝莉在听到这个名字后,似乎很兴奋,被侍女带去一旁洗漱,而李怀安则慢了一步。
“李怀安,五千两,请你办件事。”周政文叫住李怀安。
“拒绝。”被欺骗了一次,可没有第二次。
“我可以立字据。”周政文说道。
如此,李怀安才侧过头,“你且说说,我考虑考虑。”
这司天监监正,在他这,已经没了信誉。
“无论你在开封如何,无论你用上办法,让周小葵,活着回灵山。”周政文站起身,说着便朝外走去。
在这一刻,他的身子,似乎佝偻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