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外,便是蓬莱。
层峦云雾之中,苍翠欲滴,四季如春,那是一座海岛,海鸥齐鸣,鱼跃崖溅,自是成天然之势,自是灵气环绕之状。故有前人诗圣作诗一首:
蓬莱宫阙对南山,承露金茎霄汉间。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
云移雉尾开宫扇,日绕龙鳞识圣颜。一卧沧江惊岁晚,几回青琐点朝班。
蓬莱,当真是仙境,这个被称为第二北冥的神秘之地,自古便承载了无数的沧桑气息。此处承载了许多,也孕育了许多,山川河流,汪洋灵树,呈天地灵源,仙宝仙草无穷尽也。
其上有楼阁数座,各檐牙高啄,立于苍翠灵林之中,铜红色建筑,其上了望,便是无边无际,天际之间,只一抹鲸白融于苍蓝,若到了天明或是傍晚时分,那都是一派极美之状。
蓬莱,位于六大仙门之列,虽然因为老岛主的仙去导致如今的蓬莱地位不入从前,但少岛主洛小阳的出现,又硬生生在稳住了蓬莱在六大仙门之中的地位,当然,其中公输南岳的功劳也是巨大。
作为九州顶尖的仙门之一,底蕴自是丰富,满岛的稀罕仙宝,独居一处的阔然空间,弟子不多,却实力斐然。
最高的一处楼阁,凌绝周身堂堂。
洛小阳盘着腿席地而坐,面无表情,眸子英气,凝望着前方,那茫茫的极远之处,海风吹起他身上的素衣长衫,稍稍鼓起,一副儒雅素然之资。
不知他保持这个姿势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阵缓慢细微的脚步声,很慢,很轻,却显得沉重,每一步都饱含了浓浓的岁月气息。
“公输伯伯,她怎么样了?”没有回头,洛小阳只是这么问了一句。
来人正是公输南岳,放眼整个蓬莱仙岛,也只有公输南岳跟洛禾那丫头敢这般无顾忌的来到此处。
他吐出一口浊气,似乎是对自己那个爱胡闹的妹妹,也似乎是因为别的原因。
公输南岳依旧是那副慈笑,略微肥硕的脸看上起颇带喜感,但对于这个人,凡是知道的,可没人敢小觑,这个胖胖的男人,在如今的九州,怕是除了那些超越了上三境修仙人之外的,最强一人,倒是同为呈天启,可也有上下之分。
对于他,这位蓬莱仙岛的三代臣子,洛小阳自然是尊敬,一声伯伯,也是对他最高的敬意。
“岛主,小姐已经恢复,已无大碍,接下来只需休养些时日,便好了。”公输南岳眯着眼,笑着说道。
如今的蓬莱相安无事,外有珀雅轩可为蓬莱维持日常生计,内有洛小阳,如此年级便是超越上三境的实力,在整个九州,都是绝无仅有,如此天赋,当是如天生道种也得望尘莫及。
对于自己的这位岛主,他很满意,或许在他心中,洛小阳早已是发展蓬莱的最佳人选,也该是如此。
至于洛禾,若不是那天生而来的怪病,这位蓬莱的大小姐,也会是傲于天地间的不二天才,但可惜,这等的怪病不仅仅让她无法冲破下五境与上三境的那道鸿沟,更是让她的性命受到最根本的伤害。
灵气与命源联系在了一起,若使用灵力,轻则,如那日一般,快速衰老,容貌苍老不说,连命都受到威胁。若是严重些,灵力枯竭,当场身死。
好在那日他在场,不然还不知道他们这位不听话的小姐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洛小阳很生气,可没有办法,对于自己的这个妹子,总说着严惩,可一旦实施起来,却会不由的心软。
“恢复了便好,这些日子,她有没有说什么?”他凝视着远方,似乎是想从那天际之中看出些什么来,但许久过去,那儿也只有茫茫,一线之天,很长很宽很远。
公输南岳自是知道他们的这位岛主是如何想法,笑了笑,两道浅浅的酒窝浮现,“小姐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服侍的丫鬟们说小姐总是一个人发呆傻笑。”
洛小阳的脸上出现了第一波的变化,微微侧头,再次问道:“伯伯,是跟那个小子有关吗?”
一个多月的时间,他自然是对洛禾在九州这段日子里边所做的事,所遇见的人,所路过的地方,都一一了解,当然,其中包括了与自己妹妹走得最近的长安二流子,李怀安。
说句心里话,他打心底里看不起李怀安,同样的,他也想不出为什么自己的妹妹会对这个小子如此青睐,而如今,似乎还对这小子念念不忘。
公输南岳清楚面前少年心中所想,眯眼笑着:“或许是吧,也或许不是,小姐的心思,老头子我可说不准,不过岛主啊,小姐这次擅自离岛的事儿,你打算如何处理,对小姐又如何处罚?”
这些年来,洛禾犯的错大大小小,数不胜数,可每一次洛小阳都没有明确表示,只一句禁足,永远是一句禁足,可所谓的禁足,到头来也只是形式主义罢了,房间里头关上个一天,便放松了守卫。
可这次的事可不小,擅自离岛,若是其他弟子,是要被蓬莱除名,不过洛禾嘛,众人心知肚明,等待她的会是个什么样的处罚。当然了,他们也不愿意自家这位讨喜的小姐被逐出蓬莱。
而对于这事,洛小阳也是头疼了多日,自然是不能按照规矩来,若这么做了,怕是会被地下的爹妈给从头抽到尾来上一顿,可若是除以小小惩戒,如今已经敢离岛,那下次呢,岂不是翻天?
得管,不然真的宠坏了。
但重罚,他又舍不得,总不能真的逐出蓬莱吧,不成,绝对不成,而其他的重罚,他又怕洛禾的身子遭不住,关禁闭什么的,又有什么用。
他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所措。
公输南岳看出洛小阳的犹豫,笑了笑,抚着不长的须子,将一封散发着醇厚书香的信笺交给后者,开口说道:“这是学宫派人送来的。”
洛小阳接过,打开瞧了瞧,接着合上,道:“算算日子,是到了学宫书论的日子了吧。”
“是的,游仙会咱们可以不去,学宫的书论还是得去一趟。”公输南岳点点头,想了想,接着说道:“如今院长已经到了第六阶,还有三阶,便能到了仙境,按规矩,,咱们需得去拜见拜见。”
学宫院长德高望重,为了九州而修行是他毕生的追求,无论如何,各个仙门都需要派人前去参加书论,毕竟以如今的进度,或许这个书论,是院长所在的最后一个了。
“公输伯伯,你去准备准备,过些日子咱们就出发去趟灵山。”
洛小阳亲自出面,是多么的重视。
但公输南岳却有了别的想法,“少岛主,倒不是咱不让你去,只是这次院长派来的学宫弟子特意交代了,随意派个人去即可,不必隆重,书论而已,若是你们这些岛主啊、道首的参加,那还有几个人的心思会放在书论上边?”
“院长说,都低调些,可别在书论上,抢了学宫的风头。”
洛小阳愣了愣,接着转过身,对着灵山学宫的方向,行了一礼,完毕,然后开口说道:“公输伯伯,既然院长这么说了,那边劳烦您跑一趟如何。”
听罢,公输南岳笑了笑,开口说道:“老头子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如从前,学宫这么远,可别乱跑,不如这样,少岛主,既然你要责罚小姐的擅自离岛之罪,便罚小姐来走这一趟如何?”
这算是个什么惩罚,对洛禾来说怕是一种奖励。
但,洛禾的身体并不允许,洛小阳第一时间也是拒绝,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有洛禾待在他身边,他才会安心,前者在外离家出走这么多天,他没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胆。
可公输南岳却有了一套说法:“少岛主,此次小姐回来,我倒是发现小姐虽然受了重伤,但心情很是愉悦,这等的高兴,老头子我看着小姐长大的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见到,少岛主,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小姐并不喜欢被囚禁在这方寸之地,小姐生来喜爱自由,若是一直呆在蓬莱,活了千年又如何,少岛主,不如就让小姐走这一趟,算是惩罚,也算是补偿。”
洛小阳没有说话,沉默着,凝望着那处茫茫,双拳不知何时紧握起来,倒算是俊俏的脸上布满了犹豫。
许久,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信笺,看着上边墨黑发亮的字,才出口说道:“公输伯伯,如今的九州很乱,小禾还是个孩子,她一个人在外,我不放心。”
他回过头,看着公输南岳那张似乎从来都没有变换过表情的脸,“此事,我觉得不妥。”
早已料到洛小阳会这么说的公输南岳只是一笑,开口说道:“小姐在外面一月时间,不还是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少岛主,此次去的是学宫,只要是踏上了陆地,便会有学宫的弟子迎接,不必担心。”
“可那什么精龚门……”洛小阳眼中闪过一道杀意,“虽然只是个挂着二流门派的商户人家,但门内有几个上三境的供奉,不容轻视,小禾一个人在外,我怕这精龚门图谋不轨。”
他的眼中布满杀意,相信此时若有机会,他定然会冲到大楚,将精龚门满门屠尽。
可这些年为了保住洛禾的命,根基有些不稳,需要静养,不然如今的精龚门怕是早已成了一滩废墟,那什么龚仲基、龚义诊,也不过是尸骨罢了。
公输南岳笑着,淡淡说道:“不如这样,我去趟大楚,将精龚门灭了如何?”
说得很淡然,似乎这件事做起来算不得什么,轻描淡写的就像是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可这事洛小阳能做,洛禾能做,公输南岳做不得。
名声养了这么久,若是因为一个小小的精龚门而坏了名声,不值得。
上三境高手公输南岳屠戮大楚二流门派精龚门,传出去,可不得闹了笑话。
“少岛主,精龚门的事,会有人去做,无需我们担心。”公输南岳说道。
“游仙会上,从司天监带来北冥秘宝的少年?”洛小阳问道,接着轻蔑一笑,似乎是很看不起李怀安一样,“一个问心境的少年,废物一个,能有什么用?凭他一个人,做不了什么,游仙会上那等行为,在我看来,就是个笑话,蠢蛋才会干的事。”
“问心境又如何,谁不是从那个境界一点点爬上来的。”公输南岳挪步,依旧带着笑:“我倒是看那孩子不错,再说了,光是那青莲剑歌,剑宗那边便不会放过他。”
这个放过,是把握人才的意思。青莲剑歌对于剑宗的意义,任谁都看得出,如此少年竟然身怀剑宗丢失之术,怕是将来,此人会是剑宗青莲一脉的下一任剑仙,要知道,剑宗鼎盛时期,比蓬莱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洛小阳自然是知道,沉默了许久,只吐出一句:“我不稀罕。”
他有如今的成就,早已傲视九州绝大部分的修仙人,对于剑宗,虽然对开宗的三位剑仙报以敬意,但对李怀安,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即便这小子将来会有如何如何大的成就,这条路也还很长,后者保护不了自己的妹妹,固然,他不会放心将自己的妹妹交在那小子手中。
将信笺交给公输南岳,回过头继续望着面前无边无际,鸥鸟飞过,海风吹过,波澜的碧蓝色的天和碧蓝色的海。
“父亲曾说过,穿过那儿……”他望着前方,说道:“是北冥。”
公输南岳也是望了过去,说道:“或许是吧,但北冥,除了那两位,九州还有谁去过呢,有谁见过呢。”
他握住一瓣不知从何而来的桃花,笑着出口:“蓬莱的桃花,开了。”
……蓬莱的另一处阁楼,红粉装饰,珍珠挂帘,风轻轻吹过,便是一阵悦耳的空灵。
面容姣好的丫鬟穿过一道道月门,面带着喜悦,一路而过,带着香风,没有理会身侧的鸟雀,径直到了那处阁楼的院子中,对着那三楼方向开着的窗户喊道:“小姐,小姐。”
“怎的了,这么慌张,是我哥想好怎么惩罚我了吗?”窗格摇曳,如仙子般的洛禾探出头,依靠着,轻笑一声说道。
那丫鬟喘着气,拍了拍剧烈起伏的胸口,喊道:“不是的小姐,少岛主说,让你……让你去南唐,参加学宫的书论。”
这一日,不只学宫开了春,连蓬莱也桃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