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黯淡,夜色如浓稠的墨。
轻风汩汩地吹着,仿佛暗色的水流,推动了风车。
“杜拉夫先生,你在做什么啊?杜拉夫先生!”
少年嗓音颤抖的高喊,穿透木门,清晰的传递到昏暗木屋内。
半晌,
杜拉夫家内的门被推开。
惊慌失措的小迪奥娜,急冲冲地跑出来,背着猎弓与箭袋。
都是酒害的!
不然,不然,父亲怎么会被区区一只怪物拖走呢?
迪奥娜充满怨气的目光,注视四周,将漆黑夜里的风吹草动,尽收眼底。
这是莱茵家族一脉相承的天赋,夜视。
除此之外,还有瞄准射箭、无声潜行、灵活的攀爬、极强的动态视力、灵敏的嗅觉等等。
他们是天生的猎手。
迪奥娜仰着头,在夜风中,能够嗅到父亲,还有怪物的味道。
她循着一抹怪异的气味,来到一座马车前。
马车的车厢内空空荡荡,但残留着好闻、熟悉的味道。
“小迪奥娜!回来!快回来!”
有熟悉的声音叫着她,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迪奥娜抿着嘴迟疑,但终于她还是作下决定,灵巧的躲开那只想拉住她的手,跑向山林。
薄如秋水的月光洒落,树影狰狞,昏暗中,仿佛漂浮的幽灵。
杜拉夫背靠着一桩大树坐着,垂着头,脸色灰败,嘴里不时有宿醉般的痛苦呻吟。
同环境融于一体,隐于黑夜中的男人,俯视着他,静静伏于树干上,等候猎物到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
清晰有力的脚步声,错落着响起,来的人有两个。
首先看见的,是个面容俊朗到难以用语言形容的青年。
细微的敲击声,在周遭突兀地出现。
男人心里陡然一惊。
他赶紧环顾四周,可茂密的枝叶里,并没有栖着鸟类或昆虫。
那是哪里来的声音?
很快,他就发现了,自己放在胸膛上的右手。
原来是自己看到那张脸,不禁意间捶胸顿足发出的声音。
拥有令人自惭形秽的颜值,这幅模样的人,毋庸置疑是上面指派下来的猎杀对象。
“你拥有我赐予的,无比伟岸的力量。”
“杀了他!活祭这个令人作呕的人类!”
怨毒的嘶吼声,和往常一样在耳畔响起。
不要对我指指点点...现在时机还未成熟。
凯瑟琳·班恩眼神森寒,于心中驳道。
等他再过来一米,只需一米就行,我就能咬断他的咽喉。
班恩按捺住躁动的情绪,极具侵略性的目光,盯着两人。
其中和青年同行的少女,忽然仰起头,望向这里。
他正心头一紧,可那少女却又仿佛并未知觉般,和青年交谈起来。
“这是陷阱。”
顾白洲指着烂醉如泥的杜拉夫说。
“嗯。”
牧夕颜附和一声,就笑着说:“不过呐,陷阱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动机。”
顾白洲猜到她想说的话语。
牧夕颜神色平静,这是很浅显的道理,也是顾白洲早就明白的事。
顾白洲陷入对敌人动机的思考。
设下陷阱的肯定是智慧生物,要冒着风险行事,就会有驱使着他的理由:
野猪母亲被杜拉夫一箭射死,孩子成精了来报...这不现实。
顾白洲想着,几种思绪自脑海中穿过,他眼前一亮:
“莫非是冲着杜拉夫和迪奥娜本身来的?”
猫耳娘可是珍稀物种,拿到贵族圈子里拍卖,能拍出高价。
“这样的话,咱也有危险咯?”
狼耳耷拉下来,低过帽沿,牧夕颜小心地张望四周,深红的眼瞳中,流露出怯意。
顾白洲见她这幅模样,就信以为真。
凡人模样会束手束脚...而且她本身并非那种实力恐怖的仙兽。
顾白洲提议说:“那,你先回镇子里?”
“反正汝会保护咱的呗?”牧夕颜歪着头问。
“嗯。”
“那咱就不用怕了。”
牧夕颜微笑着,虚挽住他的手臂,贴过来。
只有手肘相交,身体间隔着空隙。
顾白洲本能地想抽出手臂,就听到她细若蚊呐的声音:
“咱闻到了不好的味道...那种味道,不属于七种元素中的任意一种,这回是真的危险呐。”
听到这句话,顾白洲瞬间冷静下来。
可枝繁叶茂的树干上,融于黑夜的班恩,见到这一幕,心情并不平静。
我是来看这个的?
这两个人,在这种地方,能有一点危机感?
情绪波动下,班恩褐色的眼睛,被幽紫的气焰侵占,眼神冰冷。
“我是那般伟大,能赐予你无尽的力量。”
“快,动用我那卓越无比的力量。”
“杀了他!”
“杀了他!”
耳畔魔神残念的嘶吼,喋喋不休。
滋滋...
班恩看着自己的双手,化作宽厚的狮掌,指甲不断拔长,锋锐坚硬到能切断树干。
一旦有杀人的,指甲就会不由自主的生长。
他匍匐在树干上,弓起身子,全身肌肉使劲,猛地一扑!
粗壮的树干剧烈的摇晃着,
掀起一阵狂风。
漆黑巨影以能撞裂大树的气势,冲撞下来。
他不由分说,挥下黑云般的巨掌,“去——”
死字还未能出口,他那漆黑的眼瞳中,就倒映起琥珀色的枪刃。
漆黑巨影倒飞而出,撞断一棵小树,就溶于黑夜般,迅速消失。
“嗯?”
牧夕颜头一次露出这般困惑的神色。
不应该呀?
它怎么这么不经打?
“愚人众研究出来的魔神残渣适配者,看来是冲着我来的。”
顾白洲面无表情,手持着龙纹黑枪,循着洒落的黑血,一路向前。
“跟紧我。”
我起了,一枪秒了,有什么好说的?
班恩浑身泛着剧烈的疼痛,他心里发慌,摸向脖颈。
脖颈上有一根银白树枝编织的细线,不会因体型暴涨而断裂。
他摘下细线上的黑色手套,手套中央,镶嵌着宛如眼睛的暗紫色晶石,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快跑,快跑!”
魔神残念的声音带着恐惧,“我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人,再不跑,要死了!”
班恩勉强站起身来,将手套戴上右手,血液沿着残破的衣饰流落。
这位魔神,在传说中,以人面狮身蝎尾示人,它性情怨毒,能说会道,擅长欺骗。
可目前似乎只保留下来怨毒这一点。
如果只靠这个部件的力量,对上顾白洲,他真必死无疑。
所幸,那位大人向来算无遗策,将这枚珍稀无比的邪眼交付于他。
若将注射进体内的魔神残渣量,比作史莱姆粘液,那邪眼中蕴含的就是史莱姆原浆。
虽然反噬会更恐怖,但使用的那一刻,
——他是无敌的。
班恩右手并指成刀,向后一拉,幽紫的闪电扑朔,对准越靠越近的脚步声来源。
朦胧的黑影,在视野中愈发清晰,突然,夜空中掠过一阵风声!
细长的箭矢,深深嵌进他身旁的地面,带着冻彻脊背的寒意。
周围的树上有人,而且是冰系神之眼的持有者。
“这里竟然有第三者!”
班恩心里一惊,掌间电光尽敛。
“邪眼不能暴露给任何人,绝对不能。”
脑海中满是那位大人的嘱咐,他思绪电转,拾起兜中短小的冷刃,以不强的力劲,射向树梢。
下一瞬,
一杆拖着银白尾芒的箭矢,照破黑暗,哧得洞穿一旁的粗壮老树,木屑纷飞。
然后是金铁交鸣的脆响。
是那人还未找到目标,却被迫放开弓弦,箭矢才会射偏。
接着,他已意识到树林中有人,目光就会循着飞刀,被我引向树梢,看到那个粉发的小女孩。
“若非打偏了,后果不堪设想。”
班恩心有余悸,他身躯剧烈膨胀,浓密的毛发再次覆盖全身,
“他会因担心那小女孩,而让我争取到时间。”
思考着,他踏出宽厚的狮爪,在山林中狂奔起来。
方向直指,被丢下当做诱饵,放于树桩前的杜拉夫!
此时此刻,他自认为想到了绝妙的计策,能秘密杀掉顾白洲。
“交给我好吗?”
顾白洲对着树上的人儿说,他再度握起试做暗月,将普通箭矢搭于弦上——
“1黑暗视觉exp”
“1综合射术exp”
大量的信息没有干扰他一分一毫。
可对方的确一点不笨,甫一冲到那里,就缩水变回了人形。
他接着一个滑铲掠过地面,伸手拽住杜拉夫的身体,把他背起来,大步跑向山林外的坡路。
杜拉夫脸色惨白,头痛欲裂,他想反抗,却没有力气,一副被玩坏了的模样。
“爸爸!”
迪奥娜看在眼里,分外着急,她努力的抱着树滑下来,就要接着追。
顾白洲伸出手,抓住她的肩膀,第二次问道:
“交给我好吗?”
既然对方拥有冰系神之眼,就要给予一份相应的尊重。
迪奥娜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耷拉着猫耳。
“自己回去,好吗?等睡醒了,你爸爸就回来了。”
顾白洲落下一句话,提着龙纹黑枪,和牧夕颜一起,追向蝎狮。
两人离开山林,来到凉薄月光洒落的山坡上,周遭长着几棵青翠的松柏。
血迹于山坡的一半长时就中断消失。
而那个怪物和杜拉夫,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和洞天相似的东西。”
牧夕颜指向旁边的岩壁中夹着的白色缝隙,
“是座古老的遗迹呐。”
遗迹通体由暗灰蓝色的石砖铺就。
视野开阔的殿里,立着不少暗蓝方柱,上面站有各式各样的持弩丘丘人。
不仅这样,木棒丘丘人、丘丘人萨满,同样抱满敌意,无畏的朝他冲锋而来。
天知道它们靠吃什么过活,还很有精神。
班恩的胸腔中仿佛有火焰在灼烧,疼痛难忍,魔神的反噬如浪潮,要将他的灵魂淹没。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他这样安慰自己,用手或脚,踹开木棒丘丘人,艰难跑向前面。
虽然它们会耽误自己的时间,不过在这些愚昧的生物面前,众生平等,
——对方一样会被耽误时间。
班恩打开遗迹的第二道大门,就听到清晰的脚步声在大殿中回荡。
这么快?
他下意识回头,然后愣住。
只见那些凶神恶煞、死缠烂打的丘丘人,仿佛没看见他们一般,神情悠闲的晃晃身子,任由着他们冲过来。
这是为什么?
难道丘丘人也看脸吗?
没有闲暇给他愣神,班恩看到顾白洲手里的漆黑大枪,咽了口唾沫,立刻化身蝎狮,衔着杜拉夫,冲向遗迹内部。
他拼命的逃跑,根本不敢回头。
那么大一根东西捅过来,是要死人的!
远古的丘丘人会向强者屈服。
比如那条携带瘟疫的黑龙。
对于顾白洲带着她,在遗迹中畅行无阻这件事,牧夕颜虽然感到惊讶,但她并不打算问,每个人都有秘密。
两人抵达遗迹的尽头。
顾白洲启动机关,只听轰隆一声,尘封已久的厚重石门,闪烁着蓝光,推向两侧,敞开大门。
顾白洲停下脚步,因为前方是苍茫的虚空,还有一座大殿,悬于距离数十米的空中。
脚下延伸出去的石板路,在几米处断裂。
没有桥梁能够通向那座大殿。
但那名‘残种’的成员,就是站在对面。
“你过来啊!”
班恩单手拽着那个出色的猎人,高声喊道。
顾白洲一言不发,握着试作暗月,搭箭拉弦,对准他的脸。
这一箭,若能得手,绝不会收力。
班恩脸色一白,立刻将杜拉夫抱起,挡在身前。
仿佛一个抱着丈夫的媳妇般,紧紧地贴着。
“你过来啊!”
他真心实意地高声喊道,没有挑衅的意思。
只要两人进到这古老建筑的室内,就能动用邪眼,将他们给宰了。
思绪飘忽间,幽紫色的气息浮现眼中,他冷声说:
“实话告诉你,只要——”
本以为对方对着虚空胆怯,想告知他们过来的方法:利用风场。
可班恩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到那两人相互低语一句,然后顾白洲退后几步,做出要远跳的模样。
不是,这是什么?
助跑跳?
这里至少隔着二十米的距离啊!
思绪没有继续下去,因为那道人影,已经如若幽灵般,掠过数十米的距离,沉沉降落在他的身畔。
看着顾白洲的脸庞,班恩面色狞然。
为什么,这个家伙,总是这样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