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川家分家。
屋敷中。
子时,正值午夜。
从衣柜中取出一套绛紫夜行服穿上,敬次郎又将自己的一双木屐换成草鞋,走到榻榻米旁边。
将被单抽出放在板铺上,从腰间取出那柄肋差。
然后肋差划上被单,用力切割。
呲啦——
轻微几声响动之后。
被单被肋差锋利的刃口切割成条状。
敬次郎将这条条状被单卷成一根根细绳,然后又将几根细绳相互缠绕,成为粗绳。
之后在绳的两端打了个结,他抓住其中一个绳结,猛地朝上方投掷。
绳子被抛得极高,轻松地越过房梁,从另外一侧掉落下来。
敬次郎伸手接住,将两个绳结又缠绕在一起,然后大力抓着绳往下拽了一拽。
“很好,看来足够结实,不会断裂。”
敬次郎双手紧紧抓住绳子,然后像一只候子一样向上攀爬,手脚并用。
他的速度很灵敏。
仅仅数十息之后,就毫不费力地爬到到房梁上。
小心地踩在粗壮的木梁上,他抬起头,头顶便是瓦片铺成的房顶。
用手轻轻掀开头顶的瓦片,敬次郎的眼睛朝外面快速地扫视几眼。
透过这一点点缝隙,他就见到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瓦片上,正盘坐着一个身影。
“果然还在啊。”
敬次郎心中微微叹息一声。
毕竟他原本心中最佳的计划,那就是直接从房顶上逃走。
这样的好处有两个,不仅可以避免大量地面的敌人纠缠,还可以发挥更好地观察地形。
不过可惜,今晚自己的楼顶有忍者在值夜。
而且看着那名忍者的身影,令敬次郎感到有一些熟悉。
想了一会,他才意识到,对方应该是那名白天不搭理自己的忍者,似乎叫作弥左。
关于弥左这个人,敬次郎有些印象,似乎在第三世自己与其有些交际。
但即便如此,两人也不算熟悉,更何况毕竟九年过去,很多记忆都被模糊掉了。
敬次郎将瓦片放下,彻底放弃了从房顶逃走的计划。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认为自己无法杀死对方。
更确切地说,他很有把握杀死对方,但却没把握不声不响地杀死对方。
尤其是在房顶上,稍稍不小心瓦片就会成片成片地往下掉。
造成的动静极大。
确认自己并未引起弥左的注意,敬次郎才将头顶的瓦片复原,
然后站在木梁上。
依旧是顺着绳子从房梁下来,轻轻踩在板铺上。
落地的敬次郎,没有丝毫停歇。
直接走到了屋敷中的一角,贴着墙来回寻找着什么。
最后,借助昏暗的烛火照耀,他在一处停住,看着身前一个五芒星标志。
仔细看去,这颗五芒星显然是用刀刃刻在木制墙壁上的。
敬次郎蹲下,然后伸手用掌心紧紧贴这住一块墙壁,微微用力。
轻微的一声响动之后,那块墙壁竟然开始断裂,然后整块被他拿在手里。
紧接着,墙壁上出现了一个方形的洞口。
如同狗洞一般。
这是敬次郎此前几日,用刀刃不断在墙壁上划刻,从而为自己准备好的通道。
既然无法从房顶逃走,那次一点的选择,便是只能用这个通道了。
当然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直接从障子门那里突破。
但如今有了这个洞口,门那边是绝对不在敬次郎考虑之中的。
因为此前几夜,敬次郎侦察过一番。
在障子门的通道那边,每天晚上就有两名足轻不断巡视着,而这仅仅只是明哨。
在屋敷前面的院子中,还有一处假山,假山后面藏着一个忍者,彻夜作为暗哨。
假山后的忍者藏得极其隐蔽。
倘若不是前天夜晚,敬次郎一夜没睡,苦苦蹲守在窗边,根本就发现不了对方的踪迹。
而另外需要说明的,是整个内川家的实力。
根据这几日的观察,以及原主的记忆,敬次郎想必情况也被自己摸得差不多了。
整个内川家·分家,总体来说,首先是主要战力——忍者,一共八名。
而且这八名忍者,还是算上昨日从主家刚刚调过来的弥左,以及阿江父女。
至于另外的足轻,则有约莫二十来人。
或许是因为与藤林家交战的原因,最近几个月,内川家·分家的屋敷,每一夜都会安排大量的人员进行值守。
夜间值守的人,一般是三名忍者,外加七八名足轻。
从敬次郎的隐蔽查探下得知,仅仅是对于自己的监视,竟然就动用了两名忍者,两名足轻。
这足以证实,老人对于他的重视和警惕。
屋敷中。
敬次郎从洞口中悄无声息地钻出。
洞口的位置被他设计得很好,从这出来后,就直接能够到达假山后面。
位于暗哨忍者身后。
他轻轻呼吸一口气。
现在最先要做的,就是必须在不惊动房顶的忍者前提上,先将假山后面的那名忍者杀死。
出了洞口之中,他踩着草鞋,手中提着一柄肋差,从后面一步步靠近假山后的忍者。
那名忍者此时还趴在假山上,视线一直都放在屋敷门前的走廊,又加上敬次郎本就修习过潜行之术,因此丝毫没有察觉后面的动静。
敬次郎眼睛盯着对方的脖颈。
五步。
四布。
三步。
有一种第六感,是说当一个人始终盯着另一人看时,被注视的那个人,便会出现一种诡异的不适感。
这种第六感,似乎毫无道理。
但很多人都体会过。
或许就是因此,假山上的那名忍者在完全没有得到任何信息的情况下,毫无征兆地朝后看了一眼。
然后。
就见到了一道刀光晃过!
敬次郎手握肋差,利落挥向忍者的脖颈!
同时身体朝前,拼命捂住对方的口鼻!
那名忍者被割喉,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他想要呼喊,但却无法出声,因为气管破裂的原因,连呜呜声都无法发出!
可他不想坐以待毙,依旧想要反击。
他手中还握着一柄肋差,因此用着最后的气力朝敬次郎腰间捅去!
回光返照的一击,用力极大,速度极快!
刺中绝对非死即重伤!
但忍者的速度快,敬次郎的速度更快!
在用肋差割断对方的喉咙之后,敬次郎直接翻转手腕,刀尖逆转,又朝忍者胸口扎了一刀!然后拧转刀柄!
低沉的的声音传来,肋差恰好扎中心脏!
这一刀之后,忍者瞳孔一下涣散下去!
那柄刺出的肋差悬在半空中,再也无法前进。
手臂无力垂下,肋差从手心掉落在草丛中。
直到怀中尸体无意识地抽搐两下,就再也没有动弹后,敬次郎才轻轻将对方尸体放倒。
逃亡的第一步……完成了。
敬次郎伸手,从忍者腰间摸索了一下,搜出两个饭团和一张面饼。
夜宵还挺丰富的啊。
心中吐槽一句,他将饭团和面饼藏入自己腰间,又从其尸体身上搜出一些苦无。
至于为何要拿饭团和面饼。
那是因为自从四日前,敬次郎察觉自己可能被阿江怀疑身份,就决定不再食用对方送来的饭菜。
那一日,他一次性从屋敷的厨房之中,偷取了不少的粮食和水。
但直到今日,剩下来的其实已经不多。
所以,他必须要为逃出去之后的行程提前安排。
至于此后的目的地,他暂时想先回加贺郡看看。
不知道一年过去,久保家现在如何了?还有屋拓哉又如何了?
上一世的恩怨,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去了结掉。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敬次郎这一世有足够的武力,凭借如今他的身手,不说杀穿整个久保家,将久保谦太几人全部杀死还是很轻松的。
另外就是京都之战了,七世在町街中遇见的那个武士不知道如何了?
如果对方还没有战死的话,应该还在那里才对。
也去了结掉吧。
为自己第七世的姐姐里奈,以及长兄太郎报仇。
等一下,似乎京都离伊贺郡更加近一些,要不将先去京都?
可京都那边现在还在乱着。
院子中。
敬次郎用尸体上的衣服,将肋差上的血迹擦干。
又猫着腰走了好一段距离,躲进了一处拐角处。
而在拐角不远的地方,则恰好是那两名放明哨的足轻所在地。
这一次,依旧必须在不惊动房顶弥左的前提下,悄无声息地杀死两名足轻。
为什么自己直到这一世,还在做着暗杀的事情啊
心中稍稍自我调侃了一句,顿时心情变得不错的敬次郎,冷下脸,又攥紧了自己手中的肋差。
根据此前的观察,两名足轻,皆手持长枪,腰佩打刀。
一名为站岗,在走廊处一动不动地盯着屋敷的障子门。
至于另外一名,则为巡岗,不断在过道上走着,从一个端点走向另一个端点,巡视的距离大约四十余步。
敬次郎此时所在的位置,便离那名巡岗足轻转身处的末端不远。
他靠在拐角处,耳朵贴着墙壁,借此来听对方的脚步声。
巡岗足轻一步步走来,最后停在末端位置,然后转身,准备重新走回去。
就在这一刻,敬次郎从拐角处猫腰跳出,追上其背影,然后右手臂弯猛地锢住其脖颈,左手大力一扳!
轻微“咔擦”一声!
将其整个脖颈都被扭断,这一套动作干净利落,足轻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此刻,另外一名站岗足轻依旧在看着障子门,全然没有注意到这边。
敬次郎从后面抱住足轻的尸体,扶着其手中的长枪,然后快速又轻轻地倒退回拐角。
他把尸体放下,将其衣服,佩刀扒下,然后穿到自己身上,又戴上对方的竹阵苙。
最后拿起长枪,从拐角处出来,学着此前的巡岗足轻一样走着。
敬次郎的动作很快,但还是用去十余息的时间,因此引起了另一边站岗足轻的注意。
直觉上有些不安的站岗足轻,转头看向走道。
但恰好此时,敬次郎穿着足轻衣装,已经从拐角出现。
站岗足轻看到后,便又转过头。
虽然有些诧异这次同伴的动作缓慢,但他以为对方可能方便去了。
另一边。
足轻打扮的敬次郎,慢慢靠近站岗足轻。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不过随着敬次郎的靠近,站岗足轻心中的异样感忽然越来越重。
两人仅仅只有六七步的距离时。
站岗足轻忽然转过头,看向敬次郎皱起眉头,轻声道:“介太,你是不是胖了一……”
但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敬次郎忽然跨前一步,握紧手中的长枪,然后猛然刺出!
站岗足轻说着话,嘴巴张着,然后敬次郎的长枪就撬开他微张的嘴唇,捅进其口腔,从后脑穿出!
红白飞溅!
“是啊,的确胖了一些。”敬次郎面无表情地扶住对方的长枪,看着面前的尸体,轻轻说了一句。
在站岗足轻开口说话的时候,楼顶上,弥左坐在瓦片上撑开眼睛。
双耳微微一动,然后就听见了敬次郎的回复。
是下面两名足轻的对话啊。
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后,他就又闭上眼睛。
只要里面的诡怪没有逃出,那就不干他的事情了。
走廊里,敬次郎用长枪挑着足轻的尸体,凝神倾耳听着屋顶的动静。
察觉到弥左并未被惊动后,他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明哨暗哨都被干掉,看来,逃跑已经成功了一半。
敬次郎缓慢将枪头上的尸体放下,为了不再发出多余的响声,他甚至连长枪都没有拔出。
他深吸了一口气,便准备从走廊直接离开。
这时,破风声骤然而起!
敬次郎下意识地侧滚开来,然后他方才所在之处,几枚手里剑赫然插在木制地板。
稳定好身形的敬次郎,抬头看向手里剑激射过来的方向。
走廊另一处,弥左站在那里,从怀间拿出一颗信号弹,拉响。
信号弹上升,在高空爆炸开来!
艳丽的烟火在整个屋敷上空。
极为刺眼!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眺望着空中的烟火,敬次郎脸上并未太过惊慌,只是有些疑惑。
他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我记住了他们的声音。”弥左指着地面的足轻尸体,轻轻说道。
“原来如此。”敬次郎低语了一句。
虽然此前回答站岗足轻时,谨慎起见,他并没有用自己的声音,但奈何,对方竟然将两名足轻的声音记住。
可惜,这两名足轻是新值守的,自己从未听过对方讲话。
可即便听过,自己也无法模仿得一摸一样。
“你忍术的确比我高了一筹,但可惜”,敬次郎将腰间的打刀抽出,“我可不仅仅是名忍者。”
说完,他如一个武士一般,双手握紧打刀刀柄,朝弥左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