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无边,吹走了所有不安。
大雨还在下,无休无止似乎要将整座城淹没。
范陵游来到客栈时,苏小酒正跟萧景在房中吃晚饭。
听得绿拂来报,说卖药的老头反悔了,主动找上门来时还怔了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他怎么会打听到这里?”
苏小酒喝下最后一口汤,上午好说歹说都不肯把药卖给她,这会儿却主动找上门,是图个啥?
绿拂将碗筷收拾好,说道“就说他另有所图,肯定是派人跟踪咱们来的!奴婢这就去把他骂走!”
苏小酒看向苍联,若有人跟踪,他应该第一时间发现,可他什么都没说。
苍联看着天花板“人家没有跟踪,而是光明正大跟着咱们来的。”
而且那人明显不会功夫,所以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绿拂啊了一声,想帮苍联说句话,又觉他如此大意不应该,看看苏小酒的神色,见她并没表现出不满,悄悄端起托盘下楼去了。
苏小酒爷不生气,云州城就这么大,范陵游有心找自己,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于是对苍联道“来者是客,你去将他请上来吧。”
心里已经有个模糊的判断,难不成他当真猜出自己身份,觉得不好的得罪,所以主动来把药材出售给自己呢?
虽有些身份压人的嫌疑,但跟万千生命比起来,利用下权势也无伤大雅。
她看看萧景“让他进来么?”
“随你。”
萧景已经听她说过上午的事,也对范陵游的来意好奇。
苏小酒点点头,对苍联道“那就将人请上来吧!”
没一会儿,楼梯处传来有节奏的踩踏声,范陵游进门看到萧景,目光中露出惊喜之色,郑重叩拜道“草民范陵游,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太子妃!”
萧景升起警戒,初次见面,这人是如何笃定他身份的?
苏小酒同样疑惑,若说上午暴露身份,这人为何要等晚上才寻来?
看着伏在地上的范陵游,语气里便有些戒备“不知范先生是如何得知我们身份,特意在夜里过来,又所为何事?”
范陵游见她并无继续隐瞒身份,惊喜中透着释然,再叩首道“草民范陵游有要事上表!”
这一夜风雨飘摇,暴雨的冲刷下,整座城市的温度骤然下降,有风从窗缝中挤进来,激起身上无数寒栗。
而比这更凉的,是人心。
苏小酒吸吸鼻子,起身欲将窗户关的紧些,忽然街道上一阵喧闹,忙探出头去看,隐约看到远处城门的方向聚集了许多人。
她们房间在三楼,是附近最高的一座建筑,因此几乎能看到半个云州城。
眯起眼睛细瞧,在人群的最边缘,还有大量的官兵,双方似乎起了什么冲突,隐隐有爆发之势。
绿拂上楼见她趴在窗户上,忙取了件披风为她裹好道“娘娘您在看什么呀?也不怕着凉。”
苏小酒拢拢衣服,无意碰到她沁凉的指尖,呀了一声握住“你手怎么这么冰?”
说着放在嘴边呵口热气,给她搓了搓。
“奴婢本来想去买早点,谁想今天外面实在太冷了!积水又深,能没过小腿去!商铺都关了门,所以什么也没买到。”
她这才发现绿拂的鞋子跟裙摆都是湿的,忙打发她先去换了,嗔道“作什么你去买饭?那些大老爷们都是摆着看的吗?”
绿拂嘿嘿笑“奴婢是怕他们不会买,您跟殿下不合胃口。”
说完才发现萧景不再,咦道“殿下没吃饭就出门了?”
苏小酒唔了一声,昨夜范陵游的话重新响彻在耳边,一声声控诉,染着云州上万百姓的血泪,目光攸地冷下来,沉声道“殿下有事出去了,你去把苍联找来,让他去看看城门附近发生了何事。”
“娘娘,小人已经打听回来了。”
苍联适时出现在门外,手里还端着一扇大笼屉。
“这是什么呀?”绿拂赶忙迎上去,想要替他接过来,却被他一闪身,直接放在了桌上。
绿拂伸出去的手有些尴尬的收回来,在衣摆上擦了擦,干笑道“那个,奴婢先去换衣服了,娘娘有事随时传唤奴婢。”
说着有些失落的看了苍联一眼,苍联却低着头,全然不在意她的去留。
听着她脚步声走远,苏小酒才走到桌旁坐下,恨道“带着你简直就是祸害,小姑娘勾搭一个又一个,渣男!”
“……小人没有。”
苍联不免委屈,他从未向绿拂示好过,甚至从认识以来,连个正经的眼神都没往她身上看过,怎么就变成祸害了?
苏小酒心里明白,只是难免为非染不值,故意找茬骂他几句,随手掀了笼屉,见里面是一个个雪白滚圆的包子,掀开后腾腾冒着热气,一摸还烫手“你去哪买的包子?绿拂不是说店铺都没开门吗?”
苍联咳了两声“店铺没法做生意,但他们自己总得吃饭。”
苏小酒咬了一口,嗯,皮薄馅大,十分良心,便摸出几块碎银递给他道“味道不错,下次再去这家买吧。”
虽然知道苍联并不缺钱,但她作为雇主,总不好让人家保镖花钱买饭。
苍联不肯收,直到苏小酒又要急眼,才支支吾吾道“这包子没花钱,下次也不一定有了……”
对上他明显躲闪的眼神,苏小酒一瞬明白了,不可置信的看着手里已经缺了大半的包子“你偷来的?!”
这要被人发现了怎么说?
堂堂太子妃,指使下人去偷包子?!还连笼屉一起偷来了!
“不算是偷,”苍联红着脸辩解道,“小人早上听到城东有人喧闹,回来的路上路过一家宅院,刚好看到他们在蒸包子……”
因为外面全是积水,他来回都是飞檐走壁,又见所有早点铺子都没开门,在路过一处宅院时闻到了肉包子味儿,数了数共有三笼,鬼使神差就拿了。
苏小酒哭笑不得“那你留银子了么?”
“小人早上出门的急,忘了带钱袋……”
那就还是偷的呗,也难怪苍联能做出这种事,这几天道路不通,城中物资匮乏,他们住的客栈人多,饭菜的价格几日之内飙升了几倍,昨晚饭后更是宣布,自今日起,不再像住客供应饭食,引起不小波动。
“罢了,拿都拿来了,那就一起吃点吧,等会儿记得再去把钱还给人家。”
苍联应了一声,却没动,而是说起了城东的状况。
他们只当云州城里积水深,却不知外面更加严重,许多地势稍低些的村落都变成了汪洋,老百姓连夜逃出,想进城却被官兵阻在门外,随着雨水暴涨,门口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最后终于将城门撞破,董滨却召集了大量士兵阻挡,两边对峙整晚,今早已经有些绷不住了。
只怪昨晚雨下的太大,她们客栈离着城门不过几里地,竟半点没听到动静。
“简直岂有此理!”
苏小酒拍案而起,将手中小半块包子狠狠塞进嘴里,从枕头底下摸出火枪道“走,咱们现在就去城门口!”
“娘娘莫冲动,百姓们情绪激昂,随时可能暴动,您过去太危险了,”苍联道,“何况殿下已经赶往郡守府,相信很快就能解决。”
就怕那董滨不识抬举,他在此地盘踞多年,与守城兵将的关系自是牢固,若他不点头,只怕萧景也无可奈何。
将火枪的弹药装满,苏小酒将披散的头发扎起马尾,披上斗篷便往楼下走“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这种时候,难民们犹如困兽,一旦发起狠来,后果不堪设想。”
城中不仅有兵将,还有许多无辜的百姓,万一难民失去生的希望从而丧失理智,还不一定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萧景到现在也没派人回来传信,估计此行又不顺利,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她坚持,苍联便只能妥协,闻言立刻跟上去道“那还请娘娘听小人一句,待会万一事态不受控制,要允许小人第一时间把您带离危险。”
“知道了,我又不傻!”
“那小人背着您去?”
苏小酒甩给他一个你懂得眼神“不用!”
他又不是真太监,本来贴身跟着自己已经够让萧景吃醋了,若是再有亲密接触,只怕她家小侍卫能掉醋缸里淹死。
苍联秒懂,也就不再坚持。
苏小酒匆匆下楼,刁三分正愁眉苦脸的蹲在门口,两手捂着肚子望着满街道的水惆怅,估计是饿了。
“刁大夫,我房中有屉包子,还热着,你带一清二白去吃吧!”
刁三分惊喜的站起来招呼两个同样惆怅的年轻人“包子?太好了!走儿砸,咱们一起吃去!”
见苏小酒不顾外面积水冲了出去,刚踩上楼梯的脚步又退了回来,小跑着追上她道“娘娘您怎能蹚凉水?仔细寒凉入体,月信时可是要腹痛的!”
苏小酒啧一声“你能不能小声点?是怕别人听不到?”
客栈里还住了其他人,虽然这会儿都没在楼下,但木制的板楼并不隔音,他这一嗓子下去,身份还隐瞒个毛线啊。
刁三分还以为被提到月信害羞,立马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道歉“老臣知错,但娘娘最好还是听话,免得落下病根日后受罪。”
“马车在后院,等套好的功夫我都已经跑到了。”
她脚步不停,冷水灌进鞋子里,从脚底往身体窜着凉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您看!这让殿下听到不得心疼死?娘娘到底要去哪?”
“去城门那里看看,再晚一步,只怕要起干戈了,你快回去吃你的包子去吧!”
苏小酒走出几步,忽然又想起一事道“对了,你今日先不要出门,估摸着不到晌午,有人会来送批药材,虽然不多,但也能应付一阵了。”
一听有药,刁三分比捡了钱还高兴,立刻追着问道“那姓药范子改主意了?他同意卖给咱了?”
药范子……也亏他会起外号。
没时间解释太多,苏小酒深深看他一眼“不多,但是白给的,其他的等我回来再细说。”
说罢戴上兜帽,头也不回的走了。
刁三分沉浸在寻到药材的喜悦中,一抬头,见她已经走远,又冲着背影喊道“娘娘骑着苍联去呗?他会飞!”
苍联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趴在水窝子里,这个糟老头,真是越来越不讨人喜欢了!
在客栈时望着城门不远,可真正跑起来才知道
走了一半,苏小酒的双脚便已经麻木,南下时并未带厚衣服,穿的衣裙面料轻透,鞋子也只有一层轻薄的丝绸,越发觉得这路好似没有尽头,不禁有些后悔。
早知道还是该乘马车的好,以现在的状态,就算跑到城门口,整个人狼狈不堪,气势全无,更别提什么威慑力了。
苍联看的不忍,刚要开口,忽然又闭了嘴。
苏小酒哆哆嗦嗦的停下脚步,回头犹豫的看着他“要不那啥,还是你背我过去?”
他飞檐走壁可以走直线,不仅不用蹚冷水,还能节省不少时间。
苍联却似没听到,随着她的脚步停下不动。
呵,这会儿又拿乔了?
苏小酒面子挂不住,气呼呼的扭头继续走“算了,我就不信我走不过去!”
刚说完,身子便呼啦一下被人从水里捞了起来,她一声惊呼,来人浑身冒着冷气,面容严峻的看向苍联,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就这么让她自己从水里走来的?”
“萧景,你来啦?”
苍联垂头不语,苏小酒赶紧为他辩解道“你别怪苍联,是我非要自己走的!”
怪不得他刚才不理自己,原来早就发现萧景来了,求生欲可以说很强了。
萧景看着怀里湿哒哒的小人,鞋子和裙摆还在往下淌水,蹙眉道“为何不让苍联背着你去?”
只看路线,他便知小娘子要去哪里。
苏小酒讨好的在他怀里蹭蹭,讪笑道“男女授受不亲,这不是怕你吃醋嘛!”
萧景心疼又自责“在你眼里夫君就那么小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