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帮拜会司空山,虽在一开始就被有心之人搅和了一番,但这出插曲之后,便无波无澜,一切安好。
七位星君现身两位,还有十一位身份贵重、来头不小的星君亲徒坐陪;
盛宴三日,奇门、武道、玄门,进行了多场学术研讨,气氛即不融洽;
总体来说,江湖百帮代表这一遭司空山之行,都算是颇有收获。
最亏的,自然是那本着好好算计一番,结果刨坑将自己埋了的布氏老族长。
自爆七脉,虽捡回一条命,但一身修为尽毁,还落了个半身不遂。
治得七七八八、仍是痴痴傻傻,随行的布氏子弟当然没脸多留,抬着自家老族长灰溜溜离去。
付出这般代价,免遭江湖百帮声讨川州布氏。如此算来,老头还是很精的。
不过,今后那金刀刘野,是否还会找上门去算旧帐,就是另话了。
比试台那日,便有与大佛山陈氏有世交往来的某帮派副掌门,对大佛山一门被灭、陈齐英被杀之事,表示气愤不过。
江湖帮派倾轧之事,都不新鲜。
但明面上拉开来干架,跟背地里暗戳戳往人饭菜里下毒,完全是两种性质。
尽管布安丘将罪责一力挑起,免除了整个氏族被江湖百帮责难之危,但川州布氏的口碑,是如何都洗不白了。
因此,百帮拜会司空山之后,川州帮派格局,便有了明显变动。
布氏族下经营的马队、商行、镖局、当铺,首当其冲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墙倒众人推。
倒不是说布氏会因此退出川州大舞台,但无论是江湖地位还是经济创收,都大不如前。不出月余,便被打压得苦相摆出。
而极力打压、抢夺布氏族下产业最起劲的,当属那撮被红袖口中的那位‘无心谷主’当棋子摆弄、联合布安丘一起在司空山搞事的积极份子。
也就是以青城派、飞虎寨、傲仙山等为主要代表的川州五门八帮。
其实,这些门派也并非甘于被那无心谷主摆弄,不过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一者为逐利,一者为复仇。
最终的结果,或许没达到二者一开始预期的目标,打了个骨折,但事态确实在往各自所期待的方向发展。
只不过,遭殃的对象,从司空山换成了豺群一员的布氏。
百帮代表离山之后,江湖上有关司空山的揣测,从原本‘落星镇遇袭、宗师境现身’、‘奇门一道究竟藏了多少,有何企图’这种探究加不安的疑虑,转移到了‘司空山确实挺强的’这种相对比较正面的解读。
初会那日,大德殿上,始元星君令十一位星君亲徒现身接待,其目的与范贤所推算,倒也相差无几。
一则趁梯上阶,借势造势;将司空山的底蕴,展露一二;
二则掩其光华,覆盖焦点;将七武士的话题,减弱不少。
总算,将司空山从风口浪尖,或者说漩涡制造点,给拽了出来。
之后,范贤又去了一趟神雾峰,与那位发质出众的黑长直长老太禹,深切讨论了一整天。
再之后,原本负责追踪收集江湖各门派动向、暂且称之为‘情报组’的两队讼徒,连夜离山。打扮成普通江湖客模样,深入大盛中原江湖人士常去之地。
这些专业素养极高的情报组讼徒,很快就渗透到各处。但凡听到有人议论司空山如何如何,就介入话题,进行引导。
短短两个月功夫,江湖中有关司空山的话题,大部分集中在‘星君亲徒修为极高’、‘落星镇外群山布有杀阵,等闲没事莫去送死’、‘森罗殿杀手截杀当朝皇子,司空山是被牵连波及的’…这几个大热点上。
而关于司空山本身、奇门一道的底牌,呵,谁还关心这种过时的话题呢。
制造热搜、控评、导论,一气呵成。
不动峰、太渊居所。
三楼露天廊台上,铁壶吊在一旁,底下炭火正旺,壶内翻腾、汩汩吐着热气。
仍是一身白袍的太渊长老,提壶倒出一注热水,古朴的石茶海,登时如云起雾,被风拂散。
“香!”
正对太渊而坐,三千乌丝如瀑垂落、背影足以秒杀不少妇人的太禹长老,咂巴咂巴嘴,放下茶盏,捊着自己那八字胡,满意地点了点头。
坐在茶海左侧的洞明子星君,也品了口,回味一番后,笑道:“嗯,此茶确实不错。”
“还是你这徒儿好哇,知道孝敬自己师父。”太禹又饮了一杯,颇为羡慕道:“哪像我那五个浑徒,只知管我这当师父的要这要那。”
“诶。”洞明子搭腔道:“神雾五行使,职重责大,为你这当师父的分担了多少。太禹师兄,可是身在福中不言福呐。
要说起来,还是我那些个徒儿不长进,也未曾为山门出过多少力。一门心思修行,却也未见得有何所成。唉…”
太渊笑呵呵地为两位师兄添茶,眯眼点头笑道:“都好都好。”
“好你个太渊,尽知道做白脸。”
“你看看,你看看,笑得这般灿烂…”
太禹长老与洞明子星君,玩笑揶揄了太渊一句。
呦呜一声清鸣,知归鸟落于起行居前,一道青色身影自底下跃起,轻盈地落在三位长者面前。
一身青衫长袍的范贤,已是习惯了这般打扮,甫一落定身形,便连忙向三位长者一一揖礼。
“说了,无需这般多礼数,坐便是了。”太禹长老拍拍身旁的蒲团。
洞明子星君则从茶缸中取出一只茶盏,放到那处,范贤坐下之时,盏中已是热茶满盈。
“谢师父!”
太渊笑笑点头,问道:“如何了?”
范贤吹了一气,将茶饮下,拢好衣袍回道:“送走了,应当…八、九成的把握吧。”
“哦,那就无事了。”
太渊微微松了一口气,太禹长老与洞明子星君也点头互视一眼,表示此事算是办妥了。
大家心里都很有数,若乐天说只有五、六成把握,那就表示基本没问题;若说七、八成,那就是绝对没问题;
而这八、九成嘛,肯定就是上了多重保险,以杜绝任何意外、万一、可能。
就像落星镇外那被再次翻修捯饬、复合连环套连环的超级环中环大阵一样,简直是小禾爱上了小急——老稳了。
“师父、两位师伯!”范贤微微拧眉道:
“虽然那苗盖天,面上看着并无不妥,也接受了苗德仁神志不太清明的现实。但总归来说,他心中定还是有些忿忿。”
“欸,乐天师侄。”太禹长老大手一挥,道:“你不是与那苗盖天交涉了三日,将事发前后经过说清楚了嘛。
行走江湖之人,怎会不知江湖事。
他苗盖天也一把年纪了,岂会是那等不晓事、不明理的轻狂之辈。
苗德仁那小子做过何事,为人如何,他当老子心里会没点数?
再者说,冤有头、债有主,苗盖天便是恨,也该去恨布氏。”
“问题就出在这儿。”范贤一手搭在茶海上,手指习惯性地轻敲着,面带思索、眉头微蹙,道:
“师伯,苗德仁乃是家中独苗。就这么痴傻了,那苗盖天绝对不会轻易说放下就放下。
布安丘自爆七脉,已然是个废人。苗盖天举手投足之间不难看出,是个内心极为自傲、自视甚高之人。
他若想寻仇,绝不会去找那个废物老头。
所以,他能找谁呢?
除了咱们司空山,他还能将这口怨气撒到谁头上呢?”
“这是何故?”太渊绪满水,将铁壶挂到钩上后,一脸不解地问道:“想他苗盖天,也是一方英豪,断不会这般无理取闹的。
乐天你就是想太多,多虑了。”
‘嗯,这世上的人若都如师父你这般仁善慈和,那早就天下太平了。’
范贤看了自己师父一眼,继续道:“虽然事情真相便是如此,但许多时候,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对于一个心怀不忿之人来说,最重要的是,必须找一个发泄的途径,或者说泄愤的对象。
师父、两位师伯,弟子观那苗盖天,言语不多,但句句都说在点上。
其面上极少有表情显露,是个喜怒不形于色、城府颇深之人。
这种人,极有想法,且非常主观。
很难以交涉、言谈,说服他改变心中即定的判断与想法。
他表现得多平静、多淡定,内心就有多不甘、多气愤。
弟子所说八、成的意思,乃指他不会在近期有所动作。
但防人需防底,防事得防一。
便是亿万分之一的危害,也要先想好应对之计。
再针对应对之计,做好相关安排与准备。
譬如,先派几个修为高一些的讼徒,在苗氏家宅附近,暗中观察收集苗氏的动向与消息。
当然,深层隐秘很难探听。这个容弟子些时间,定能想出渗透进苗氏的办法来。
总之,万不可掉以轻心。
最好,能将事平息于未发,危化解于未起之时。”
太渊、太禹与洞明子,盯着范贤看了片刻;三位长者均张了张嘴,一时间竟都找不到话语,来表达此时心中所想。
这个乐天啊,该怎么说说呢?
智慧过人、口才了得,此前大德殿上种种,现在想起来洞明子星君都深觉畅快;
新奇想法、层出不穷,关键还在于,非常的行之有效。
这一点,太禹长老深有体会。
乐天小师侄只调教了三五日,情报组讼徒便好似开了窍一般,搜集到的江湖消息呈翻倍增涨;还很顺利就将江湖客们对落星镇遇袭的关注点,转移到了森罗殿为何要截杀皇子一事上。
这场舆论战,才刚展开就已颇有收获。
而对于师父太渊来说,别的先不管,自己宝贝徒儿这悟性,简直,绝了!
太渊自己年轻时彻底琢磨透一个阵法,最简单的迷阵差不多月余。复杂一些的困阵、杀阵,则需三、五月甚至三、五年不等。
到了乐天这里,刚开始时还需他这个师父对着图解,具体且详细地反复解说两三遍;过后两周,基本就摸清理顺了。
在经过与阵徒们实地布阵,实际操作了两个月后,修习速度就开始突飞猛进起来。
现在,已经达到了,普通模式,一周一个困阵,一月一个杀阵;
快速模式,三两天盘清一个中等意思的困阵,一两周理顺难度极高的杀阵。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徒儿就阵法破解提出的问题,太渊已经多半答不上来了。
最近还经常将自己关在地宫密室里,写写画画,小孔和小吕他们就负责给送吃的、送纸墨。到现在为止,用掉的纸,都快赶上一家小型纸庄的存货量了。
头两天,将琢磨了好几宿搞出来的复合型大阵,给太渊看。
结果,当师父的竟如痴如醉地琢磨起了,怎么破解徒儿设计的这些阵法。
所以,这么一个除了容貌长的不咋滴(在洞明子星君与太禹长眼中),武道修为略低,这个可以忽略不计,奇门秘术阵法精通才是正道。
这样一个聪慧又领悟力超群的年轻弟子,性情何以如此的复杂。
若要精简概括三位长者对弟子范乐天的印象,可以总结为三个字:细、大、紧。
心细、胆大、过份紧张。
心细这一点,连擅谋善断的洞明子星君都自叹弗如;
乐天所思所想,许多都是洞明子根本不会去考虑、极为细枝未节的毫毛之事。
譬如,神雾峰情报组讼徒于江湖中引导舆论的说词,就是乐天一字一句教出来的。还包括如何切入话题,切入话题时的神态、表情等…
胆大,这个主要表现在,敢于安排;
安排师父前去说服始元星君,主动露出一小部分底牌,从而很自然地将江湖百帮真正想要探究的根本,司空山隐藏五阁,给完好地掩护了下来;
安排众位师叔伯,如何在大德殿上连番登场,演了一台大戏。
这可不是单单聪慧就能做到的,这便是与生俱来的胆识。
可,矛盾的是,如此有胆有识,为何总是过份紧张。
紧张得好像那个苗盖天回家后就开始磨刀霍霍、准备动手,紧张得好似整个江湖,不,整个天下都要对司空山不利。
“那个…乐天啊,”太禹长老将被风翻到胸前的长发拨到肩后,轻甩了下头,微抬起下巴道:
“师伯说句不夸口的。
那夜,若是正面一战,而非行偷袭之事,就凭那两名宗师境,还不足以奈何咱们司空山分毫。”
话音未落,洞明子星君当即挪了挪坐姿,并表情微妙地看了太禹一眼。
那样子,好似想表达的是:这话太禹说的,与他洞明子没有关系。
“是,师伯所言极是。”
范贤笑着点了点头,说罢,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继续道:“不过,如果能防范于未然,又何必在敌人杀上门来之时,浴血奋战呢?
弟子当真不想看到师父与众位师叔伯,处于危境;更不想看到,再有阵徒牺牲。
落星镇镇民在这深山之中生活了世世代代,为何要将他们卷入皇权争斗、江湖风雨之中呢?”
话音未落之时,太渊长老便已是轻叹一气。
自然是想起了落星镇遭袭那夜,被那宗师境狂刀客,一刀斩得尸骨无存的五位阵徒。
落星镇三大氏族的幸存者们,将会永远铭记那个恐怖的夜晚,铭记死在那场劫难的亲人。
太禹长老颇为自傲的神情,瞬间消失,也不禁眉头微拧,目中露出些许怒意。
唯有洞明子星君,不怒不悲,只微微眯起双眼盯着范贤,眸中划过一丝异色,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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