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雀星君座下两名弟子,带着中毒之人前往雀神峰救治。比试台这边,两位星君心底皆十分担忧,那小弟子范乐天,遭了这般暗算,如何了得。
那断离恨之毒,可不好解。且,若是救治不及时,说不好就会断送他大好修行前程。
啧,太渊,这…
洞明子星君心底一股怒火顿时被点燃,贯来古井无波的双眸,此时竟瞠目怒视向那布氏老族长布安丘。
莫比鹤与千峰尽更是一门心思要将这老匹夫,留在此处。
都是一品修为,老小子若作困兽斗,必会波及周遭。当务之急,还是让围观看客与门人弟子速速退去为妙。
莫比鹤正要开口示意众人退开,却听一声暴怒大吼。
那个在大德殿上,与吴支祁达成比试约定的络腮胡壮汉,不知何时将被布安丘用来作肉盾、挡了莫比鹤两掌昏死过去的中年剑客,拖到一旁、扒拉开后颈衣领,露出浅浅指印。
“老贼!”络腮胡壮汉站起身目露凶光,咬牙切齿道:“当年,我父与庄内数百弟子庄客,随你一同前往大佛山。
结果,我父横死当场,你却只受了些伤。
当年我只当是父亲修为不如人,万、没、想、到,是你!
竟是你害了我父!
拿命来!”
说着,那壮汉双臂一振,衣袖碎裂作布片飘飞,显露出紧帖着皮肤的青甲拳套;
壮汉沙锅般大的双拳一握,拳套帖着手背腕骨处,刺拉两声,弹出两把金光晃晃的短刀。
这便是,金刀刘家庄压箱底的宝器——臂钏金刺。
原来,金刀,并非指的金丝大环刀。
在场不少年轻的江湖看客们,此时内心都纷纷表示,涨姿势了。
话不多说,亮出杀器的络腮胡壮汉,身形如猛虎下山,扑向那错愕惊诧的布安丘。
布安丘心下又惊又乱,鹿头杖之前被千峰尽一剑挑飞,手上也没格挡之物,只能狼狈地闪身躲避。
边躲边斥骂道:“刘野,你这厮,怎个不分青红皂白。”
“呸,老贼,血债血偿,休想抵赖。”
壮汉反骂一句,双臂带风,势若破竹向老头砸过去。
两名布氏弟子,立马跃至比试台上,刀剑齐出,护住自家老族长。
此前在苗德仁被剑钉掌、毒发倒地之时,同布安丘一道从山腰处极速飞身过来的一行十余人,见势不对,忙上前来劝阻。
名叫刘野的络腮胡壮汉,双眼瞪的血红,哪里肯依。全不给诸位‘同谋’面子,一心只想扑杀了那害死自己父亲的仇人。
这十余人也不好真对刘野动手,刘野则像一头被围困的凶兽,呲牙怒目、招招狠厉。
比试台上,登时乱作一团。
那布安丘见势便欲退离,刚转身,就被一股无名之力推了一把。登时,倒着跌出去数步。
他尚未站定身形,突觉气海猛地翻腾起来,气机散乱、罡气逆蹿。
这种感觉,像极了当年被陈齐英搏命一掌击中,神定震碎、气海重伤时的状况。
与此同时,比试场正中间,刘野以及与他纠缠的十余人,纷纷或抱头作痛苦状、或屈身倒地面容扭曲。总之,丑态百出,不一而尽。
但见,云鬓如仙、衣袂端庄的荧惑星君,一双妙目冷冷地扫视台上一众丑状,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尔等若再轻举妄动,休怪本座抹去尔等修为。”
台下所有年轻一辈的江湖子弟们,在感受到那股难以名状的威压之时,下意识地往后退出数丈。
而紧随两位星君来到比试台这边的诸位门派代表,也在同一时间,感应到了一股玄妙不可言的威慑力。
‘莫非,荧惑星君真有那蛊惑人心、抹人修为之能?!’
荧惑星君一出手,当即便有人求饶:“星、星君,请星君,高、高抬贵手…”
响应者众。
毕竟,一个个都不想平白无故被抹了修为,还没处说理去。
刘野抱腹跪在地上,却是颇为倔强没有倒地,颈上青筋根根暴起,艰难道:“请星君,为、为俺刘家,讨一个公、公道!”
洞明子星君冲自家师妹点了一记头,荧惑星君心底意犹未尽但也清楚,此事可大可小,若是处理不当,很容易令司空山招来话柄。
“此处,不是尔等可肆意妄为之地。”
撂下一句警告意味十足的话语,荧惑星君右手一抬,纤指并拢于身前轻轻一拂。
正承受着自己此生曾受过最重伤之痛的十多人,登时停止满地打滚的动作,狼狈至极地整理衣冠。与刘、布两家恩怨无关的十余人,也不敢再瞎掺和了,老老实实退到一旁。
刘野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双臂抬起一握,两柄金刺收入。
他指着躺在一旁的中年剑客,骂道:“布老贼,别想抵赖!
汪副帮主肩上的指痕,与我亡父肩上指痕,一模一样。
方才你将汪副帮主抓至身前挡掌那一招,当年也同样用在我父身上。
你这老匹夫,好生阴险歹毒。当年,怂恿我父与你去攻那大佛山,而今,又来利用我。
枉我一直视你为长辈,欺我辱我至此,老贼,我刘野与你不共戴天!”
众江湖来客,莫名吃了个大瓜,纷纷目露惊色,交头接耳窃语起来。
比试台边如鹌鹑般站着的十余人,心底不禁更为不爽。此前出手劝阻,无非因为大家都是‘同谋’,刘布二人内讧,对他们有害无利。
眼下,事情竟演变到这个程度,还牵扯出了十数年前的一桩灭门惨案。
江湖中的无头案,多了去了。
但凡被灭门,也就没了苦主。没有苦主去告,自然也就无人问津。于是,就成了老江湖们心里有数、但绝口不提的陈年往事。
上午,在大德殿,酒狂曾提过一嘴,有关布氏联合金刀刘家庄,围攻大佛山的事情。
众江湖来客,也就听听过,谁都没在意。年轻一辈不明情况的,私下里向自家长辈打听一二,也是有的。
但此时此刻,身为‘案中人’的金刀刘家庄现任家主刘野,因发现自己被欺瞒利用,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还在自己老爹死了之后,认贼作长,喊了那么多年的布世伯,既羞、又愧、且悔,彻底出离了愤怒。
竹筒倒豆,刘野将当年布安丘如何怂恿父亲,如何设计买通给大佛山送肉送菜的商贩,在那些肉菜中落毒……等等阴谋丑事,悉数说出。
并一股脑地,将布安丘找到他,让他配合在拜会司空山之时,一起搞事情。如何煽动百帮群起声讨司空山,逼星君将落星镇遇袭那夜的前后经过,一一说清。
洞明子星君问了句:“是吾司空山曾得罪了他布氏么?”
刘野只说自己并不知情,只听布安丘说,动摇司空山于江湖上的声名,便可令他们这些在川州地界扎根数百年的老牌世家、门派,地位更为稳固;若能影响几乎被司空山垄断的几门生意,他们都能分到不少好处。
总结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紧接着,更为戏剧化的一幕,又再出现。
此前还表面功夫做一做,上来劝架被荧惑星君教训了一番的川州五门八帮十余名代表,齐刷刷将矛头指向布安丘。
统一口径:我们都是被利用的,我们跟刘野一样,也很无辜。这事儿跟我们无关,你们司空山要清算,请找布氏。
大势已去,群鄙之。
布安丘如何也没料到自己竟会作茧自缚、落于毂中。
江湖,从来都不乏阴谋诡计,也少不了血流成河。但,只要最终他成了,一切就由他说了算。
但,他败了!
败的一塌糊涂,败的毫无退路。
看着一道道刺眼的冰冷目光,想到布氏声名毁于他手,什么功法心诀都已是梦幻泡影,莫说笑傲川州,只怕会是川州的笑话。
布安丘再次大笑起来。
笑罢,指着那十余人,骂了句:“尔等,真小人也!”
不等莫比鹤与千峰尽上前将其制伏,便听布安丘高声道:“此间种种算计,皆乃老朽一人所为,与我布氏子弟一概无关。
莫要牵扯,休得攀咬。
洞明子星君,老朽给你一个交待便是!”
话音未落,‘噗噗’数声,接连响起。
这白发老者,双臂横张,周身各处大穴,接连自爆。血水喷射而出,些许被风吹拂,洒在其发梢、面上。
众人皆惊呼失声。
两名布氏子弟更是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接住颓然倒下的自家老族长。
那血色身影,是何等的凄凉,自不必说。
洞明子星君叹了一气,向侧旁一位雀神峰的随侍弟子示了个意,这年轻弟子当即前去查看。
倒也未死,只是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年轻弟子立马给布安丘喂了颗保心脉的丹药,又引气为其封住几处大穴。
见此惨状,洞明子星君不禁摇头叹道:“唉,何必…”
范贤的屁股,结结实实挨了师父一拂尘。
当然,就算将拂尘换成铁爬犁也未必能破他的防,伤他分毫。更何况,太渊长老也不可能动真格的,教训这个让他一颗老心脏提到嗓子眼的‘顽徒’。
不过,为了让师父撒气,范贤只是象征性地小跑了一下就被师父逮着揍,然后委委屈屈地抚着屁股,还很逼真地嚎了一嗓子。
太渊整理了下没有丝毫褶皱的白袍,对着地上‘狼狈’的徒儿骂道:
“混小子,居然连为师都敢欺瞒了啊!
害的为师,一路上心惊肉跳,还、还…
还不起来,还想躺着装死呐。”
‘还不是因为在小辈面前老泪唏嘘,现在面子上过不去。’范贤心里吐槽了一句,站起身,腆着脸哄道:“弟子知错了,师父消消气。生气容易令人老,笑一笑十年少。来,师父,笑一个。”
“笑,还笑。你个混小子,两位星君还有你鹤师伯、酒师伯、千师叔他们,得多担心你。”
一说到这个,太渊当即“唉呀”一声,一甩拂尘、一踱脚,这就打算离开这间单独‘病房’,速去不动峰知会洞明子等人。
“师父,”范贤连忙扯住太渊的衣袖,吞吞吐吐道:“那个、那个,鹤师伯他们知晓弟子无碍的,师父不用…”
“啥?!”太渊气得老眼直翻,抬手扶额,深吸了口,这才定下心神。
原本,还以为大家跟他一样。这下好了,知道只有自己是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还当着那么多晚辈弟子的面,落下老泪来。
太渊当即觉得老脸火辣辣的,烧得慌。
见师父那神情和状态,范贤心底一阵发虚。
为求逼真,以防那帮‘搞事精英’上前来测心脉,他还用了龟息诀,将气息降到极弱,还自行封闭了气机。看上去,像极了中毒的症状。
鬼特么知道,为毛会被扛到雀神峰来。导致师父也一路跟了过来,未能及时从鹤师伯处知晓实情。
“师父,弟子错了,弟子也不是故意的啊。这不是被那老匹夫给逼的嘛…”
“唉,算了算了。”太渊叹了口气,摇头道:“为师不怪你。说到底,还是我这做师父的无能。”
范贤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师父面上那丝无奈的神情,与此时颇为低落的情绪。
虽说师父素来是个极其包容之人,平日里也挺会用些奇奇怪怪的理由,将一干责任包揽到自己身上。但今日这个借口,就太过勉强了。
他装死往地上一躺的事儿,跟师父的能力问题有什么关系?
那表情,从无奈到失落,又从失落到了一种近乎心灰意冷的苍凉。
范贤正琢磨着,屋外传来一声轻咳。
随后,便见一位乌发很随意地盘了个流云髻、穿了身白纱袍、身形颇为高挑的半老妇人,缓步来到门前。
这半老妇人,约摸五旬年纪,身材不胖不瘦,面容清雅不俗;
眉不施粉黛、发不簪珠翠,淡淡然、清透透,即不冷漠疏离,也不高贵端庄,给人以一种恰如其分的舒适感。
而从这位无论容貌还是气质,都谈不上多么惊艳,但却自成一格、颇为独特的半老妇人现身,范贤便感应到了师父那低落的情绪,猛然间开始波动起来。
紧张、兴奋、局促,又带着几分回避;在这回避中,又透露着一丝悸动,甚至激动。
就、复杂极了。
如果师父的情绪值能像琴弦那样拨出声响的话,怕是能现场听上一曲将军令。
“太渊!”
门前,那位半老妇人冲门内的太渊长老,点头微笑温声唤道。
于是,范贤又脑补了半曲将军令。
“见过太渊师叔。”
仍作男装打扮的澹台凤羽站在妇人身后一侧,对门内揖了个弟子礼。
“星、星君。”太渊长老僵硬地点了下头,算作回礼。
范贤心底微微一惊。
如此,那么,这位气度不俗、姨姆级的人物,便是雀神峰之主、七位星君中最为独特的那位——雀星君。
“弟子范乐天,见过雀星君。”
雀星君点头淡然一笑,声音很是慈柔地说道:“你就是,太渊刚收的那个徒儿啊。呵呵,好好,凤羽。”
澹台凤羽上前一步,双手奉上一只古朴的匣子。
“日后若遇危情,或突破遇阻之时,当可用上。”
太渊长老一见那匣子,忙摆手道:“不可、不可。”
“有何不可。”雀星君笑笑将那匣子塞到范贤手里,目带嗔怪地看着太渊道:“你啊,总是这不可、那不可,这丹药又不是送与你的。”
范贤抱着那匣子,好不尴尬,一时竟有些进退为难。
“师父,弟子有些话要与乐天师弟说。”
雀星君点头应了声:“去吧。”
范贤连忙向自己师父告了声退,这就跟着澹台凤羽,火速撤离这个空气有点凝固的‘独立病房’。
走的远了,范贤仍不忘感应师父的情绪波动。
将军令,倍速版。
局促、紧张与悸动、激动之中,还夹杂着满满的不安和慌张。
为人徒儿,吐槽自己师父不可取。
但范贤还是没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在心底暗暗揶揄了一句。
啧,师父,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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