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影心内暗叹,只得劝道:“那就早些回家吧,莫教那些爱你的人替你担心。”
风沙骤起,顷刻间已是目难视物,只听见似锦充满恨意的声音在周遭回响不绝。
“你凭什么教训我!是你毁了我和归尘的姻缘,是你让我不得不离开归墟,是你让我再也做不了神女回不了云族!”
“我有今日,全都拜你所赐!”
织影听她的厉声控诉,闭口不言,默然看着狂飞漫卷的风沙被身上腾起的护体神光阻挡在外。
溃散的沙砾重新汇聚,一个由细沙砌就的美人用手指着自己的脸,似锦的声音复又响起。
“看到了么?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他们用海底晶砂为我做的身躯,挡不了风吹,耐不得雨袭,我跳下渡口被人捞起来,就是一滩人人皆可践踏的脚底泥!”
沙者,水中之石也,积可解水术。
似锦若潜心修炼,便能化解九成云族法术。
看样子,她还没有明白修渊作为父亲的良苦用心,一味纠缠着所谓的云泥之别。
织影张口欲言,她又散作细沙融进风里。
紧接着一股肃杀之意临近。
织影眉心一紧,足尖凌空轻点,如剪春之燕飞速后掠。
沙聚成阴森的骷髅形状伴着似锦咄咄逼人的话语步步紧逼,不知不觉中将她推入暗涌不休的流沙腹地。
“你呢,五彩华云的真身成了你的,司云殿主神的位子也被你收入囊中,就连那些魔使私底下也对你赞不绝口,说我不配这公主之尊,冀离更是为你去永夜沼犯险……”
“这些我可以不计较,你拿去便是,可你为什么要插手我与归尘之事?凭什么!”
“安安分分在天界做你的卿云上神不好么,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为什么要来多管闲事?为什么我拥有的东西你都要抢去?!”
骷髅如同从地狱里出来索命的恶鬼,话音一落便已狰狞着逼至近前。
织影身形陡然一滞。
有追索而来的细小沙砾趁隙穿透神光,寸寸凌迟着裸露的面庞与四肢。
她微一沉凝,指作拈花轻弹,指尖一滴清露向空中骷髅飞弹而去,如泥牛入海转瞬即逝。
然而,刚刚还气势汹汹的骷髅迟钝起来,但闻一声龙吟响动,骷髅变成粗糙的石雕应声而碎,落进流沙里眨眼消失。
风息了,世界就这样突然安静下来。
但织影知道,似锦还在,并且正用那双充满仇恨的紫瞳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她自怀里取出一只玉瓶,去除上面的封印,一缕金线钻出被她绕在指间:“似锦,这是你用三生诀绑在归尘身上的情丝,也是你间接为自己求来的一份生机。情到深处,情根生情丝萦心,又何须——”
一道暗芒袭过手掌。
似锦再度现身,手上抓着那丝无风飘扬的情丝,脸上露出孩子得到心爱礼物那种单纯的满足。
织影抑住心底那股不忍,向她道破真相:“似锦,归尘一心求道,下山历练就是为了斩断情根了结尘缘,其实你一开始就知道的,不是么?”
她以云天之身历经沧海桑田,过往诸般譬如昨日。
似锦仿佛被掐住三寸,纯真笑容立时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凶狠的面孔:“一派胡言!我们早就在朝阳山立下誓约,要生生世世矢志不渝!他只是羞惭自己一身凡胎肉骨,不能长久陪在我身边,又为你言语所惑,这才负气出走,你休想骗我!”
看着眼前张口闭口都是归尘的女子,织影不禁为满世界找她的冀离等人一叹。
“你满心满眼都是归尘,可看见你父君为你复生付出多少?可看见你兄长为你六界奔波?可看见那些爱你的人为你蛰伏千年苦心筹谋?”
似锦嗤之以鼻:“那不都是我应得的么?他们欠我的、欠我母亲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与你又有何干!”眼珠一转,释放着满满的恶意,“噢,还是有关的!为我蛰伏筹谋助我重生的不就是你那心心念念的师兄么?说起来,你可当真薄情,被心悦的人拒绝了转眼就投到别的男人的怀抱!”
那些情由,没有人比身处其间的当事人更清楚。
织影并未因似锦故意歪曲事实羞辱她而生怒,但见到这样折磨自己又折磨亲近之人的似锦,她感到很难过。
她抽出情丝之时何尝没有想过似锦醒来会如何愤怒伤,但世间已不会再生出下一朵五彩华云让似锦任性第二次。
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只有脱离三生诀桎梏的归尘能解开似锦的执念,也不知他如今得道了,还是仍在六道之中苦苦轮回。
似锦那里忽地传来一声尖叫。
织影循声望去。
似锦正向前猛扑,双手急急捞着什么,却什么也没抓住,她注视着掌心空空,脸上涌出浓浓的悲戚之色。
织影恍然。
——情丝没了。
这缕情丝因三生诀而结,即便给了似锦,找到归尘,也再回不到他身上,更莫提生生世世。
此念刚起,她感觉自己被一束阴鸷的目光锁住,让她心尖陡声一抹寒凉:“你不教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如愿!”
织影不由一怔,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只见不远处的似锦忽地嫣然而笑,然而那双泛红的紫眸却让她浑身散发着一种与娇美面容截然相反的恶魔般森然的气息:“身为上神触犯天规,天帝那个老家伙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可我想了一下,就算你和你的臭乌鸦被九天玄雷劈成飞灰,也还能死在一块儿,说不定如此正遂了你们的意,所以我还是决定让你们其中一个好好活着,也体味一番因为失去挚爱痛苦到发疯的滋味!
“本来你受了七命刺自此陨落也就罢了,没想到被你挺了过来。也好,那就由你的心上人来替你。
“这本就是你欠我的!”
织影面上一凛:“那封密折是你写的?”
“在你识海里禁锢了那么久,也不算太无趣。”
“你还做了什么?”
似锦不吝告知:“你猜猜,要是你的臭乌鸦知道你因你们之间的私情败露而遭天帝囚禁,他会怎么做?”
织影脚心窜起丝丝寒意,心念急转。
已经练成大日金焰的小金乌还有什么可忌惮的?
该死,昨夜从森罗寒狱出来,她就去见了未艾,回来后琼明又来请示了些需由主神定夺的事务,待处理完毕正逢子时处决东君,再是遇到芙蕖……思忖着马上就能见面,她就没给小金乌传信。
再则,以小金乌的个性,不可能待得住不来找……
似锦见她一直淡定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慌张的神色,犹嫌不够,又再添油加火。
“司织亲自去报的信,就算他不相信司织的话,为了确认你的安危,肯定也会回天宫查看,我只需将你拖住这一时半刻,他找不见你,自然也就信了八九成——”
“你拦不住我。”织影周身气势陡变,点漆似的眸中蕴出斑斓之色,双掌之间如有风云汇聚。
在意的人受到威胁,她不能忍受,但让她伤似锦,她也无法做到,为今之计当尽快脱身。
面对她的法术,似锦没有抵御的意思,唇畔浮起一缕别有意味的笑:“所以我特意找了一个人来帮着我一起留你。”
右臂一挥,底下的黄沙中露出一个人来。
看清那人面容,织影呼吸一窒。
似锦十分满意她的反应,悠然道:“只要你肯留下来,两个时辰后,我自会放你们离去,否则……”她手指轻轻一动,周围堆砌的黄沙就开始涌向睡梦中毫无抵抗之力的曲觅。
织影听见她用轻快而随意的语气说出毒蛇一样阴冷恶毒的话。
“有这八百里流沙作芳冢,再添一缕幽魂又何妨?”
短暂的震惊后,织影恢复冷静,眼一眯:“你用曲觅威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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