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盯着手里的盒子怔愣一瞬,继而嘴角掀起一抹苦笑:“你所有不想要的东西都扔在了正殿寝宫,如今,连那里都容不下了么?”
抬首间,冰柱前已不见人影。
瑟瑟寒风送来一句迟来的话:“不是容不下,只是受不起。”
次日织影登上斩仙台观刑,这才知晓天帝判了东君灰飞之刑。
据说这是东君自请的惩罚,天帝念其往日功绩,再加上众神谏言,允了他最后的请求。
她去得有些晚,只看到着素衣的东君灰飞烟灭的样子,还有那支流云扶桑木簪跌落高台,被九天玄雷劈作一把黑灰。
那一刹,洛霞留下的因果全都了结了。
她心里有片刻的茫然。
东君魂飞魄散,与未艾的约定已然完成,未艾也代表新天界答应重新接纳云族,相信以雎略的心胸,必然会善待这些族人们。
天碑已毁,神则也就不复存在。没有神则约束,她和小金乌便没什么可顾虑的了。
至于天帝派给她的任务……
她不以为意。
老人家活到这岁数不容易,有些事耐着心听一听就过去了,还拿命陪他一起疯魔不成?
这样想来,心情就松快些了。
刚刚走下斩仙台,就听见有人唤她的神号。
鼻端有淡淡青莲香飘过。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停了下来。
下一刻,芙蕖出现在她面前,示意她换个地方说话。
织影邀她去了司云殿。
布了结界,芙蕖就问:“你究竟要做什么?”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改变不了自己借她的手在圣山神辉上做手脚的事实。对于自己的选择,织影没有后悔,但这段情谊却不免多了一点瑕疵。
她有些不自在,让见惯了她落落大方的芙蕖不大喜欢,但话还是要说:“你不来找我,我只好来找你。放心,我不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最后一句带着几许嗔意。
一贯的直白坦率,还有难以察觉的淡淡亲昵。
织影要是再拘泥旧事反倒小气,也就磊落起来,开始好奇她的来意。
外人面前寡言清傲的芙蕖则自顾自连珠炮似的说下去。
“祈天那日圣山神辉盛开所召唤出的盘古之光同时指向紫宸殿和炎光殿,我就觉得事有蹊跷。现在东君莫名其妙毁了天碑,天帝问也不多问一句就匆匆忙忙给东君定了罪,转日即行刑……”
她捋完这些,面色已不可抑制地严肃起来,话里隐隐透着几分告诫之意:“我虽不清楚你和东君私底下结了什么仇怨,但你做事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我也不问你还做了哪些出格的事,可你看眼前东君的下场,就该知道天帝眼里绝揉不下一粒沙子,你当心东窗事发,被天帝盯上,真到那时,谁也救不了你!”
不是害怕自身被牵涉其中,而是担心她被天帝事后清算。
织影不觉心里一暖,但有些事不适合明言。
她轻咳两声,扬手变了方帕子出来轻轻擦脸,笑着打趣:“你可是咱们天界最最冷艳清绝的女神之一啊,好歹注意一下,怎么能说话跟下小雨似的呢?多破坏形象呀!”
芙蕖险些被她不着调的话气笑,艰难绷着脸。
“少跟我转移话题,跟你说正事!”
“看来这件事不跟你解释清楚,你是不会放过我了。”织影垂下黑如鸦羽的眼睫,幽幽叹息,“好吧,我就如实说了。”期期艾艾道,“其实,我也是受命于人……”说着,微微侧了侧身子,抬起眼睫,望向一个方向。
芙蕖循着她的目光遥遥望去。
祥云环绕、彩琼掩映间,露出巍巍宫宇一角。
仅这一角,就让芙蕖打大吃一惊,下意识地反驳织影的话。
“不可能!以现在的局势,他怎会——”
脑子里瞬间闪过东君说的那句意指天帝不顾大局的话,后面的话也就噎在了喉中。
这时织影在她耳边轻声道:“有些念头早就起了,只是要做到名正言顺,却是不易。”
芙蕖回眸,正对上织影清澈见底的双眸。
这些年近距离的相处,她十分清楚,能在凌霄宫与东君对峙而屡占上风,面前这个人绝不是任人拿捏的懦弱之辈。
除了天帝,她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够威胁她行事。
这就是万千神族追随的帝上?
难怪诸神另拥新帝,东华帝君视如不见,最后索性闭关,不问世事……
芙蕖沉吟不语,渐渐露出失望鄙弃的神情。
织影知道对方信了自己的说辞,暗舒一口气。
芙蕖秉性刚直,早些让她对天帝失望,将来才能更好地接受势不可改的帝位更替。
织影又嘱咐几句,待送走芙蕖,就祭起破界之光直抵积石山。
迈入光中,再度走出,眼前黄沙漠漠,风过留痕,犹如走过数十春秋,仰天倦卧的苦行者。
这里,不是积石山。
“你让我等了很久。”
面前红光明灭,一玄衣女子迎风而立,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如同在艳若霞光的锦缎上发现了一个难以忽视的污迹。
她拿一双琉璃紫眸打量织影的脸,细致得连根睫毛都不放过。
织影抿了抿唇,驻足让她打量,藏在宽大云袖的手悄悄发出一则传讯。
好半天,对方才停下称不上客气的目光,随后露出几分不以为然和毫不掩饰的厌恶:“原来我们长得并不十分像。”
在那场“劫数”中看到的似锦与眼前的人重叠在一起。
不错,若论相貌,她和似锦长得并不像。
说起来,天女庙那个塑像,更像是她的塑像,而非似锦。
就像一棵完整的花木与其中一段花枝,这两者给人的观感是不一样的。
织影暗自感叹,殊不知她的沉默落在似锦眼中则是一种漫不经心的挑衅。
这令似锦心中恼意越甚,透过话语化作沁骨的凉意:“你怎么不说话?是觉得自己已经是高高在上的主神,不屑与我这个魔界公主说话么?”
织影轻轻摇头。
她没想过再见似锦,想说的话,她已经在接受七命毒刺之时当着修渊的面向躲在海底下偷听的似锦说完了。
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至少在冀离赶来之前要稳住似锦。
不过似锦既然主动寻来,想必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离开的,多半也不会让她离开,相互耗着,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她斟酌了下,道:“此地隶属天界,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再叙。”
似锦弯了弯唇,紫眸轻飘飘扫过仿佛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金沙:“这八百里流沙神魔不渡,你怕了?”似乎只是想要讥讽一下她,没等她说话,又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绊住我,等冀离来了就可脱身。”说到这儿,哼了声,“别妄想了,我已设法截下你的传讯,他不回来的!”
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孩子。
织影心内暗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