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小金乌,竟敢来我藕花深处私采万年雪藕!”
清雅又严肃的声音破空而来。
织影手搓手将玉膏均匀抹上,一股清香传来,盖过了藕花深处的清幽莲香。
她往发声处望去,一个女子凌波而来,步步生莲,带起莲田荡漾,青荷浮香。
待到眼前,织影方看清她的容貌,两弯远山黛,一对秋水眸,明明是如水温柔,偏偏喜欢横眉冷目,笑意尽敛。
一袭淡如水的白裙看起来比她影殿里的白云还要冷清。
织影虽然几乎没有出去认人的机会,但凭着曲觅告诉她的天界知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面前这个女子的身份。
她对着女子略行半礼:“见过芙蕖花神。”
六月令花神名曰芙蕖。
按理说,织影所任的职位与芙蕖的六月令花神也算是同级,芙蕖应当还她半礼。
但芙蕖也不大爱出门,是以并没有见过她,再加上此刻她和小金乌站在一起,所以芙蕖也就只朝她淡淡地颔首,然后就看向她身后惹祸的小金乌。
织影也不恼,左右她并不在意这些繁琐无用的天界礼仪。
另一边,小金乌一看见芙蕖过来,心知自己这回不能轻易脱身了。
慢悠悠地收好玉膏,也没对芙蕖见礼,就说道:“六月令花神想怎么罚?我接着就是。”
语气冷硬,态度桀骜,一点儿也没有要为自己的不当行为认错的意思。
织影额角滴落一滴冷汗,就没见过偷人东西这么理直气壮的,何况还牵累了她!
“花主,这小贼偷我藕花深处的万年雪藕,简直罪无可恕,您一定要严惩他!”看守小仙菡丹插嘴道。
织影没说话,小金乌嘴角勾起一抹嬉笑。
面前的芙蕖冷淡地瞥向她,菡丹立即低下了头。
芙蕖淡红花瓣似的唇轻启,声音却如十月寒霜般冷酷:“你是藕花深处的看守女仙,你可知他们何时进来?怎样进来?又是怎么挖出万年雪藕的?”
方才菡丹睡着,直到小金乌被织影气得跳脚,她才被惊醒,又哪里知道这些?面对芙蕖的疑问自然是一问三不知。
芙蕖抬手,指尖点在菡丹额心,一朵含苞红莲旋转着被引出,芙蕖五指一拢收了红莲。
她转身,看也不看惶恐跪地的菡丹,对其淡声道:“见习女仙菡丹,懈职怠守,现夺其职,逐出藕花深处。你自去吧。”
拂袖一挥,菡丹还未来得及求情,已被赶出藕花深处,没了踪影。
织影无感,任其职,尽其责,她看守不力,被上司辞退也无可厚非,但看着芙蕖的冷淡利落,雷厉风行,织影对她的严惩心有戚戚焉。
这时芙蕖已看了过来:“你们私入藕花深处,又私采万年雪藕,我便令你们将藕花深处的莲纹夜蛾驱逐清净,届时你们自去,我再不追咎。”
小金乌一听,驱虫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即就轻快地应了下来。
织影瞥了他一眼,未曾言语。
莲纹夜蛾,顾名思义,翅纹如莲,昼伏夜出。
所以织影和小金乌坐在藕花深处的荷叶上一直等到天黑。
织影来到这里就喜欢看月亮。
望舒清冷,这夜的月却布得淡黄圆润,即便有大大小小的斑点儿,仍旧让人觉得暖融融的。
十五了啊……
织影低头算了算,今日是后古历十四万两千六百七十九年八月十五日月夕,便是中秋。
天界没有凡食,也没有月饼。
更没有团圆。
织影看着前方穿梭来去,双手乱舞,狂躁得快要发疯的小金乌,不由得笑了笑——有只捉虫子的黄金鸟!
捉虫子的小金乌很恼火。
这莲纹夜蛾体型极小,也就两个指甲盖那么大,又只在夜里出来,混在花叶间几乎看不见,也就难捉。
再加上这种虫子天生暴食,芙蕖对其很是苦恼,正好撞上小金乌和织影这两个惹祸精挖了她的莲藕,索性将这堆烂摊子甩给他们。
能捉住自然好,若是不能,她再寻别的办法。她早就知道小金乌是帝君的弟子,还能扣着不放?
小金乌和织影皆是初出茅庐的神。
小金乌被东华帝君着重锻炼法术,收敛心性,尚未教他心术。
而织影,两世加起来虽然活了二十二年,但她少时不知事,懂事了就被扔进学校,之后六年的时间交给了医院,来到这里又大事小事状况不断,哪有时间学习揣摩人心?
因此,堪称心思单纯的两个人就被外表冷淡实则腹黑的芙蕖花神坑了来捉虫子。
手里的莲纹夜蛾再次溜掉,小金乌本就有限的耐心终于告罄。
看到织影没再捣鼓手里的破灯,却在那里双手捧着脸傻乎乎地笑,他的脸一下子铁青。
凭什么他在这里费心费力地捉虫子,她在那里闲坐着?!
小金乌跃了过去,大喇喇地坐在织影面前,弄得荷叶一阵晃动,打断了织影的遥想。
“她说的是我们将莲纹夜蛾清理干净,你是没听清,还是你是只懒虫,等我来捉?”
织影挑了挑眉,不答反问:“法若有弊,不可不变。你捉了这么久的虫子,捉到多少?又逃了多少?”
小金乌铁青的脸转红,别开眼,声音像蒙着层夔皮一样闷闷的:“不足三成,逃走的有一半儿。”
织影乐了,嘴角上扬的弧度忍都忍不住,她清了清嗓子,对小金乌半吞半吐道:“我有办法吸引这些莲纹夜蛾……”
“你有办法还在这儿坐着?”小金乌一点儿也不信。
也并非是他质疑织影的智慧,只是织影的能力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他由帝君亲授尚且束手无策,织影最多也就与他半斤八两,又能有什么好办法?
“自信者常沉着。”未免小金乌再说什么来打击她,破坏她的好心情,她不再卖关子,从袖子里拿出她白日里做的琉璃灯放在小金乌眼前。
一双眼睛弯成一枚漂亮的弦月:“看看这个。”
小金乌抬眸,发现是她捣鼓的那盏琉璃灯,拧了眉毛。但看织影眼光明亮,又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小金乌决定给她一个面子。
他将之接在手里,在织影的示意下对着月光看,一望之下,他才注意到,他白日里看见的那些繁杂花纹都不是刻在灯罩上的花纹。
但见月光之下,琉璃灯上无数个指甲盖大小的洞原形毕露,整盏灯笼像一个镂空的艺术品,将月辉映照得光怪陆离。
可他还是没觉得这盏琉璃灯与捉莲纹夜蛾有什么关系。
织影直接提要求:“我要你三两玉醴泉和一小簇太阳真火。”
见小金乌犹疑,她解释道:“不会浪费,全部用来捉莲纹夜蛾,玉醴泉只怕是喝不得了,但太阳真火,你可以收回来。”
如果你不嫌脏的话。
织影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小金乌狐疑地把装玉醴泉的葫芦给她,却看见她把玉醴泉倒在灯罩底部,又把琉璃灯放在他面前。
“如果可以,太阳真火最好能悬停在玉醴泉上方,也就是琉璃灯的正中心。”
小金乌好似有些明白了她的用意。
他干脆地分出一小簇太阳真火,又引导它停在琉璃灯中央位置。
而后,织影小心地将琉璃灯放在藕花深处的中心,又跑了回来,与小金乌一起隐在藕花深处岸边的一株千年古树的树荫下。
织影见小金乌目不斜视地注视着琉璃灯那边的状况,说道:“看灯的时间久了,会眼花的。”
小金乌摇头:“帝君特意训练过,我就是看着太阳一整日,都不会眼花。”
他语气平淡,似乎不觉得这是一种折磨。
织影却觉得怪异:“帝君训练这个做什么?又不用你学后羿射太阳。”
小金乌目光凝滞,斜睨过来。
织影猛然记起这厮就是太阳神一族,自己这话岂不是说他是疯子吗?
她生硬地转了话题:“那帝君还让你训练什么?”
见她非要转移他的注意力不可,小金乌坐了回来,答:“使用太阳真火的本源。”
“那是什么?”
“大日金焰。”顿了顿,小金乌又添上一句,“若是会了,太阴星君的太阴真火也不能将之熄灭。”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可织影看着小金乌没有再要向她卖弄的意思,心中明了——他还没有学会。
感谢上苍!
幸好他没有学会,不然他一团大日金焰甩过来,她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这时小金乌“腾”地站了起来,织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打了若干孔洞的琉璃灯外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莲纹夜蛾,像归巢的蜂群拥挤在一起抢夺蜂巢里的甜蜜,层层叠叠,将琉璃灯包裹得密不透风。
不过弹指,琉璃灯上的莲纹夜蛾就少了一半,却又有另一群陆续补将上来,再次将琉璃灯裹成一个原来三倍大小的圆球。
如此循环交替,直到不再有补上来的莲纹夜蛾,小金乌心里的震撼还未消散。
织影嘴角一勾,心里得意洋洋,却又泛起一丝涩意,一丝细微的涩意捂热了她的泪腺,前方的光亮模糊不清,一会儿又变成多个。
她还没有忘记。
该忘的,不该忘的,通通都刻在她脑子里,一个个鲜明生动,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