諴贵妃忙问,“还能有什么旁的法子?”
廿廿静静垂眸,“既然三额驸不肯续弦,那就不如给三公主和三额驸过继一个孩子吧。”
三公主和四公主前后脚地薨逝,可是三额驸和四额驸却没法儿比。
且不说三额驸为郡王,四额驸只是贝子;单就额驸家里对公主的情意,便更是高下立现了。
三公主在世时,三额驸连妾室的生子都没有;而四额驸却已经拥有了好几个儿子去。
当三公主薨逝,三额驸拒绝再续弦;而四额驸家里,四公主那位极不安分的公爹,这便又开始闹妖了。
四公主刚薨逝还没满整月,六月初一,四公主这位公爹朋素克林沁便上奏本,向皇上请求将四公主的金棺迎回蒙古,他们土默特部去安葬。
皇上接到奏本便大怒,下旨呵斥:“朋素克琳沁,本系土默特蒙古。若所管地方公事,原可自行具奏。若为伊家事务,自应呈明理藩院转奏。今竟胆敢单衔具奏,实属越分妄为。”
“朋素克琳沁前曾被属下人等屡次控告是以安置热河居住,嗣因将四公主指婚与伊子玛呢巴达喇,特沛殊恩,令其来京,授为副都统,赏给二等台吉。今乃如此冒昧,显欲夸耀于众蒙古,从中聚敛,实系不安本分。”
“著革去副都统及二等台吉,派苏冲阿带领理藩院司员即日解往马兰镇,交福长安圈禁管束,若于二三年内安静改过,再行奏闻。朕必酌量。傥再不悛改,即据实严参,不可瞻徇。”
四公主这位公爹,在四公主下嫁之前就在热河被圈禁着的,贝子的爵位也被削了,由他儿子四额驸来承袭。要不是四公主下嫁在即,皇上也需要给四公主体面,这才宽恕了朋素克林沁,还赏给他二等台吉的身份。没想到等四公主薨逝之后,他还想继续以四公主来在族人当中炫耀,继续聚敛钱财。
四公主这一生,与这样一家子结亲,也当真是让皇上都觉着够够儿的了,皇上也都顾不上这会子四公主薨逝还不满月,就忍不住了,忙不迭继续将朋素克林沁继续送去圈禁起来。
这般一对比,便叫人越发觉着三公主这一生虽说短暂了些,可是能与三额驸相伴这十年去,便也一切都值得了。
现在便也唯有再为三公主安排好身后的事,再给三公主挑一个好孩子来承嗣,让三公主和三额驸百年之后都有一个好孩子来为他们祭祀,那三公主这一生的事便也终可画一个完美的句点了。
“过继一个孩子?”諴贵妃眼中亮了一下儿,却随即还是担忧地沉寂了下去,“虽说是个好法子,可是毕竟按着惯例,便是挑一个孩子,也得是从蒙古挑,而且还得是三额驸他们家的孩子才成。”
“虽说咱们自然都信得过三额驸那孩子,也从三额驸的性子里,可放心他们家族的孩子都错不了……可是终究,那样远啊,咱们眼见不着、手摸不着的,终究不知道能挑出个什么样儿的来。”
廿廿看一眼諴贵妃,“……不,咱们来挑。”
諴贵妃怔住,“咱们?隔着这么远,他们科尔沁的博尔济吉特氏又有多少人去,咱们可怎么挑呢?”
廿廿黠然一笑,抬手指了指天上,“就算隔着远,也自然有好的法子。不光咱们亲自来挑,更是让三公主自己来定。”
諴贵妃彻底傻了,呆呆把住廿廿的手,“皇后娘娘快破了我这个闷儿吧,我的脑仁儿都想破了,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廿廿含笑握住諴贵妃的手,“蒙古笃信黄教,相信转世轮回,大国师生生世世都以‘呼毕勒罕’现世,转世重生。我便想着,咱们三公主自然也是尊贵之人,虽然三公主不受佛戒,不至于有‘呼毕勒罕’转世重生,可是她的精神,她心香之一瓣,必定会魂归蒙古科尔沁,依旧陪伴着三额驸,一起继续守护着他们的草原。”
“所以我与姐姐商量,我这便要叫七额驸拉旺多尔济、额驸丹巴多尔济二位,协助三额驸,寻访三额赴部落里出生于五月、六月间的孩子。若有缘法,那孩子一定会带着三公主的聪慧降生而来。”
諴贵妃的眼登时红了,“……原来竟然还有这样好的法子!难为皇后娘娘您,在这会子还能为三公主这般打算。有皇后娘娘这番心意,我还哪里有什么不满意的去?”
諴贵妃这些日子来虽说沉浸在三公主薨逝的忧愁里,对后宫事务并不上心,但是皇上将九公主抱过来给皇后娘娘抚养,以及皇后娘娘赴如妃宫里的那几回动静都不小,她便是再无心于此,却也不可能不知道。
故此她知道这会子皇后娘娘怕也正是心焦之时,却还能用了这些多的心思为三公主考量,她心下着实感念不已。
廿廿含笑点头,“既然姐姐不反对,那我就悄悄儿吩咐下去了,叫他们先去找着。”
“不过也还不着急,毕竟三额驸还年轻,来日方长……便是找见了合适的孩子,也先不声张,只静静等他长大了,看他进学了,可能当得起这身份去,到时候儿再定夺也不迟。”
諴贵妃由衷点头,“好……毕竟那是蒙古孩子,咱们一时也都不了解,唯有多看几年,能放下心的,才好让三公主身后有望去。”
四公主公爹自不量力,又被皇上给革爵、革职,并继续圈禁的消息,也传遍了后宫。
因四公主尚且尸骨未寒,她公爹便闹出这样的事儿来,叫人颇觉齿冷。
如妃听了消息,便也叹了口气,“我说二阿哥这回这么就不肯帮我一把子,连素常里勉强作态地应承一声儿都不肯了。原来四公主身后还有这么档子事儿……”
“他心疼他妹子,为他妹子这一辈子不值,这心下便也信了那些传言去,便也连我的九公主也跟着迁怒了……他妹子憋屈死了,那是他妹子自己的造化,又干我的九公主什么事去?我的九公主坐下胎的时候儿,谁知道他妹子就熬不过这几个月去了?”
星滟在旁也说,“可不,这回二阿哥可当真有些小气了。”
如妃幽幽抬眸,“三公主只是和硕公主,四公主却是固伦公主,两位公主的身份不一样儿,生前和身后的待遇,便也差着一截儿去。便如修建公主的园寝啊,四公主的享殿也覆黄琉璃瓦,而三公主的享殿只可覆绿琉璃瓦……”
“瞧着是四公主事事处处都压了三公主一头去……可是你瞧瞧,实则这会子看来,什么固伦公主还是和硕公主的,什么享殿上头覆盖什么琉璃瓦,不过都是身外之物罢了。四公主这一辈子啊,终究比不上人家三公主去。”
如妃静静地闭了闭眼睛,“……都是公主,命却是不一样儿的。而这命数,却不是那名号所能决定的,一切还是事在人为罢了。”
星滟知道主子这怕是又想念九公主了,便赶忙说,“管什么三公主还是四公主呢?总归这会子啊,宫里也就只有咱们九公主一位了!便是皇子还有三位呢,倒不稀罕,可是公主仅咱们九公主一个儿,那自是皇上心头唯一的宝呢!”
如妃抬眸看了她一眼。
星滟心下一晃,自知这话里头还是有漏洞去了,这便赶紧道,“……是奴才多嘴了。”
如妃反倒淡淡一笑,转过头去端起茶杯来,“你说得也没错儿,我这个当额娘的啊,只要自己的孩子好,我便什么都不要紧。”
九公主的事渐渐平息下来,宫中便又要预备皇上七月的秋狝之行去。
偏这会子钦天监来报,说七月里将有月食——且这月食的日子不早不晚,恰在七月十五中元节后的一天。
原本月食赶在十五、十六这样月圆之时,所谓月“圆极而殇”,就叫人心下颇为不安去;更何况还有七月十五中元节这么个特殊的节气呢。
皇上心下颇为不放心,这便早早地就要安排下月食的救护之礼去,皇上命王福晋等都要进宫来,排班行礼。
宫里宫外的,这便难免说什么的都有。
也是可巧了,紧接着就又出了件叫人毫无防备的事儿——朝中一向颇多年岁大的大臣,尤其是许多重臣,年岁都不小了。故此朝廷也一向都有善待老臣的规矩。
六部尚书以上,倘若年满六旬的官员,一般来说皇上都会赏赐在紫禁城里坐轿。这便大臣们每日入朝来,跟随伺候的轿夫就是必备的。
大臣们入朝办公,时常有准当的进宫的时辰,却往往未必有出宫的准点儿,若赶上朝中有大事,忙到通宵达旦的也大有人在。故此这些轿夫们在宫门外往往等得不耐烦,这内里便有不安分的,耐不住寂寞,竟然就聚起来耍起钱来。
虽说轿夫们进不来靠里的宫门,都在外头宫门外候着,不过这也毕竟是宫禁之地,这事儿自然严重。而有这个胆子牵头儿的,也自然不是普通人家儿的轿夫,家中主子自然都是位高权重的。
朝廷查下来,最大的牵头儿的,是沙济富察氏的明亮家的轿夫,也就是孝贤纯皇后的侄儿。因他曾在金川之战、湖北白莲教乱之战中有功,因此得伯爵,又被皇上任用为协办大学士兼兵部尚书。
原本有罪的只是他的轿夫,他只需向皇上认个管教不严的错儿,即便是六部议处要革他的职,皇上也自然会分轻重,将他给留任。可是这位明亮却老糊涂了,一味在皇上跟前撒谎遮掩,让皇上对他最后的耐心都留不住了。
皇上下旨,“著将伊所有太子少保衔、内大臣、协办大学士、兵部尚书、镶蓝旗满洲都统、阅兵大臣、管理稽察坛庙事务、上书房总谙达、清字经馆总裁、紫禁城骑马、双眼花翎……全行革去。”
原本明亮乃是咎由自取,却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越牵连越大。
随后又查出宗室禄康家里的轿夫也参与其事,而禄康本人身为步军统领,就是主管京中治安之事,竟然没想到他自己的轿夫就牵连其中,而他自己竟然毫无察觉。皇上易怒之下,便也将禄康的太子少保、内大臣、东阁大学士、管理吏部事务、步军统领、稽察钦奉上谕事件处、经筵讲官、阅兵大臣、管理户部三库事务、崇文门正监督、国史馆总裁、管理右翼宗学、管理西洋堂等差事,一并革去;连他紫禁城骑马、花翎等待遇,也一并褫夺。
此事愈演愈烈,轿夫们互相攀咬,陆续将八王爷福晋的兄长庆桂、信嫔之父本智、英和、额驸贝勒丹巴多尔济等人家的轿夫全给一根线儿牵了出来。接下来,终于将这股子火,也烧到了廿廿阿玛恭阿拉的身上。经查,恭阿拉的轿夫也参与了。
而此时廿廿的阿玛恭阿拉出差在外,而且已经走了半年之久了,对这事儿自然全不知晓。皇上便召见和世泰,当面问和世泰是否知道家中轿夫这事儿。
可是这轿夫原本也不是和世泰自己的,而他阿玛不在家半年了,和世泰哪知道这事儿啊,在皇上面前他自然说不知道。皇上既然已经严惩了那么多重臣,总不能回护自己的岳父和小舅子,这便将和世泰一体罚了。
出差在外的恭阿拉,还有和世泰同样都是降一级留任。
虽说这已然是最轻的惩处了,可是和世泰还是窝了一肚子的火。
“我就觉着这事儿内里有玄妙……”和世泰忍不住来找廿廿倒苦水,“阿玛出差在外,朝中谁不知道呢?这便有人故意将阿玛的轿夫拉入局中,就是为了让阿玛生生受牵连去,也未可知。”
廿廿倒是淡淡一哂,“这又有什么奇怪呢?转头自然就会有人传说,我这中宫失德,前边儿刚夺了九公主,后脚就纵容外戚……便连上天都要看不过去了,这便以中元节的月食来示警惩戒。”
“还可以继续延伸到三公主和四公主的相继薨逝去……尽可说我这当嫡母的,苛待了公主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