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主来了这一趟,却连后院都没进,只在外书房等着二阿哥的消息,自然早就传到里头去了。
如今侧福晋当家,这事儿自是都报给她。
她原本还想着亲自带着星楼和赵氏迎出来呢,可是转头听说四公主压根儿就没有进后院的意思,她便也冷冷地笑了。
她明白为什么,自是四公主瞧不起她呗!
人家四公主是谁啊,那是固伦公主,自不将她一个当侧福晋的放在眼里。
“若是这会子福晋没去守孝,想必四公主就能进来了。可知在四公主的心里,亲嫂子只有福晋那一位。”
富察氏耸肩而笑,“既然如此,我也没的要将我这张热脸贴上去。她不认我这个嫂子,我心里便也自然没有这个小姑子。”
因旗人都重闺女,故此嫂子们在小姑子面前都是要矮一头的,便是在民间都是小姑子可以跟老人一个桌子吃饭,而当嫂子的则需要站在地下伺候着,得等老人和小姑子都吃完了,当嫂子的才能吃自己的那口饭。
民间尚且如此,就更何况是规矩森严的宫里了。富察氏只是皇子的侧福晋,品级大约相当于郡王福晋;而人家固伦公主呢,品级则相当于亲王去了,故此四公主更不将富察氏放在眼里,也全都是有理有据的。
富察氏幽幽垂眸,“我倒好奇,四公主寻常也不来咱们撷芳殿一趟,今儿怎么忽然来了?难道今儿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么?”
“还有,她竟然一直待到这么晚才走……险些赶不上后宫关门儿的时辰了。看这样子应该是找阿哥爷有要紧的事儿……那究竟是什么事儿呢,我倒忍不住好奇了。”
因后宫与南三所隔着远,后宫里的消息还没传过来。况且因为是两位公主拌嘴的事儿,皇后处置完了,早就下了内旨,严禁有人将这消息向外传扬去,若是有胆儿违抗的,抓着必定重罚。
皇后娘娘虽说年轻,平素面儿上跟谁也都和气,倒不摆架子,可是这几年将后宫管下来,内里的人也都领教过皇后娘娘是个什么性子了。皇后娘娘既下了这样的内旨,便也没人敢多嘴了。
自家里没人能给富察氏一个答案,她次日进内给皇后请安,便格外留了神。自打进了后宫的门儿,一直到储秀门,她一路上都竖起耳朵听着。
倒也巧了,就在储秀门前的夹道上,正好儿两个小女孩儿并肩走着,一边儿走一边低声的交谈着,叫富察氏一眼就瞧见了。
富察氏便冲荷香努努嘴,荷香会意,急忙悄悄儿地跟了上去。
两个小女孩儿也都只有十三岁大小的模样,一看就是才挑了进宫的官女子,在各宫也都是粗使的,尚且处在跑腿儿的时候儿。
宫里的官女子的穿着原都是一样的,颜色一样、布料一样,连后脑勺仅有一根大辫子都是一式一样的,若依着衣着原本看不出是哪个宫里出来的。
——只是一宗,若奉了旨意出来办差的,因要穿行长街,行走于各宫门,便都要额外在衣襟右边纽子上挂上自己的名牌,上头写着是哪个宫的,相貌特征又是什么,以方便各个门口的太监和护军们查验了。
荷香跟上去狠瞄了一眼两个女孩儿的名牌,果然是储秀宫的。她遥遥回头向富察氏打了个手势,这便一直跟了下去。
待得荷香转回来,已是听明白了,抿嘴暗笑着回禀富察氏,“……原来是四公主跟三公主拌了嘴。可是根儿还是冒犯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去翊坤宫,张罗三公主的嫁妆之事,四公主竟然都没去请安。”
富察氏“扑哧儿”便笑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怨不得不顾什么黑天半夜的,跑咱们撷芳殿去找阿哥爷了呢。怎么着,她还指望着咱们阿哥爷能替她出头,还去储秀宫找皇后理论一番去不成?”
得了准确的信儿,富察氏这才不慌不忙地进了储秀宫去给廿廿请安。
只是这会子廿廿并没在宫中,说是在养心殿呢,因圆明园刚传来信儿,说皇上今晚上就能回宫了。
富察氏有些二意思思的,想走又不想走的,在门口儿这犹豫着。四喜亲自伺候着,便陪着笑脸恭恭敬敬道:“皇上便是要回宫,也不会这一时半刻就回来了。皇后主子在养心殿不是要一直等着皇上回来,只是亲手帮御前的人拾掇皇上的寝殿呢。皇上这几日出宫祭祀,又到圆明园去,寝殿里这好几日怕是落了灰了。”
“奴才算着,皇后主子去的时辰也不短了,眼巴前儿怕是就要回来了。侧福晋不妨稍候一会子,必定是能等着的。”
富察氏便点头,“有劳喜总管了。”
总归皇后今儿也没传旨说免了请安,可见皇后耽搁不了多一会子。倒是她既然没得着皇后免请安的旨,那自然是该再等一等的。
四喜说得没错儿,富察氏在偏殿里坐了没一盏茶的工夫,廿廿就已经回来了。
行完了礼,富察氏喝了一碗茶,这便该告退了。可是今儿富察氏却没着急,慢声细语地对廿廿道,“还有件事儿,媳妇还想跟皇后额娘求个恩典。”
如今是廿廿与沙济富察氏一族关系缓和的时候儿,廿廿对富察氏的态度也是十分亲切。
“瞧你这孩子,说的什么恩典不恩典的。你既有话,便与我说就是。”廿廿温煦含笑着问。
富察氏低头忖了忖,这才缓缓道,“实则这个恩典,媳妇不是替自己求的,而是替四公主。”
廿廿放下茶碗,挑眸望来,“哦?怎么说?”
富察氏便忙站起身来行礼,“昨儿个四公主从撷芳殿走的时候儿,时辰已经晚了,媳妇十分担心四公主怕是没赶上内廷宫门下钥……内廷的宫门若落了锁,唯有敬事房总管太监掌着钥匙,若有人要开门,总管太监要来请皇后娘娘的旨意才行。”
“媳妇便想着,皇后额娘昨晚必定已经被惊动了……媳妇还求皇后额娘,万万不要责怪四公主……”
廿廿倒笑了,“我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四公主昨儿是去看二阿哥和你们一家,这原是应该的,便是回来晚些,也自没什么打紧。”
门帘一挑,皇帝走了进来,“聊什么呢,朕听着,倒似乎热闹。”
廿廿和富察氏赶忙都站起来。
廿廿含笑道,“皇上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也不给妾身传个话儿,也好叫妾身带着家里人去恭迎皇上圣驾啊。”
皇帝温煦道,“朕不过是出宫祭祀,这般寻常进出而已,又不是出远门儿了,何必又要惊动你们去?”
绵宁侧福晋有些紧张,行礼在地,眼珠儿都不敢抬。
廿廿便替富察氏道:“这些日子来,二阿哥的福晋给布彦达赉守孝,二阿哥侧福晋这孩子孝心,这便替二阿哥福晋来请安。”
皇帝点点头,“朕方才听着,仿佛说到四公主。”
见皇上问到头上,富察氏不敢不回话,这便硬着头皮又将对廿廿的话说了一遍。
皇帝不由得微微挑眉,“哦?她什么要紧的事儿,要在撷芳殿耽搁到那么晚才回来?她与他哥哥寻常就能相见,又不是多少日子没见着了,哪里有那么些话要说?”
廿廿悄悄儿地扯了扯皇帝的衣袖。
富察氏知道得也不全,皇上便是问富察氏,富察氏也说不清楚。
皇帝便点了点头,对富察氏道,“朕和皇后都安,你孝心了。这便家去吧。”
富察氏告退离去,廿廿才将这两天的事儿,委婉地讲给皇帝听。
皇帝皱眉,“三妞下嫁在即,四妞她好模样儿地非在这个时候儿,跟她姐姐闹腾什么?”
廿廿尽量掩去四公主对她不敬的事儿去,也只轻描淡写说两位公主拌了两句嘴去。
廿廿便笑道,“姐妹两个拌嘴,还哪儿分什么时候啊。也就因为是亲姐妹,从小儿就相伴长大,故此才更真情流露,有什么就说什么,不遮着掩着呗。”
皇帝皱眉,心下不是不知道四公主的性子。
终究是孝淑皇后的闺女,性子越长便越像孝淑皇后,对人极严,不准有任何人冒犯她半点儿去。
“我倒瞧着她怕就是故意的!是三妞要下嫁了,而她一想到她自己的额驸家,这便闹心了,心里便怨怼我这个当阿玛的了!”
廿廿这才轻叹口气,“恐怕四公主怨怼的,不止是皇上一人。”
皇帝霍地扬眸,“怎么,她还连你一起怨怼了是怎的?她难道忘了,当年指婚的时候儿,是她额涅还在的时候儿!”
廿廿轻轻摇头,“我如今是她额娘,她若是对我怨怼,那我倒也没什么扛不起的。我心下不放心的倒是諴妃姐姐……四公主怕是对諴妃,心下有些怨气儿了。”
“可能在四公主看来,諴妃自然是将好的都紧着三公主去,便委屈了她……”
皇帝皱眉,“諴妃那样的性子,哪儿敢委屈她去?”
廿廿叹息一声,“不管怎么着,眼巴前儿是要为三公主的婚事忙碌的,四公主若还是继续在翊坤宫里住着,难免看着心下会不难受。我昨儿便叫四公主暂挪出翊坤宫去了,叫她先跟着华妃住些日子吧。”
皇帝便也是点头,“也只好如此。”
廿廿便笑着拉起皇帝的手,“……这事儿都已然安排完了,皇上就别跟着烦心了。等三公主的婚事忙完,皇上将四公主的婚期也定下来,那四公主自也就安心下来了。”
皇帝长叹一声,“那朋素克林沁,闰四月间刚削爵圈禁在热河,这叫我怎么忍心在这个时候儿将四妞下嫁!”
廿廿变戏法儿似的拿出一根“山药葫芦”来,凑到了皇上面前去,“刚粘的葫芦……皇上先甜甜嘴,慢慢儿再往‘葫芦里装药’……”
皇帝都好奇地睁大了眼睛,“还有用山药粘的葫芦?”
这就是冰糖葫芦了,民间小贩叫卖却不喊“冰糖葫芦”,而都是喊“葫芦……刚粘的呀”。
这葫芦用的果子也自是各式各样的,宫里因果子齐全,那调配起来的花样儿可就更多了。举凡什么山里红嵌豆沙馅儿的呀,去皮儿的荸荠串冰糖的呀,还有葡萄粘着山楂糕,最简单的都是糖壳儿外头用瓜子仁儿摆了字儿和花样儿的。
这样调配出来的葫芦,不光颜色儿红红绿绿的好看,口感更是凉、甜、香兼而有之,别说小孩子们喜欢,就连皇上每到冬日里,也挺盼着吃这口儿的。
可是若说这样用整段儿的山药粘出来的葫芦,宫里还真没有——许是因为不好看,也不大好搭配颜色。皇帝便瞧着这个有点儿新鲜。
不过说实话,跟那些好看的葫芦比起来,这“白不刺啦”的山药葫芦,是挺叫人没啥太大的食欲。
“这……谁做的呀?”皇上瞅着,都有点儿没法儿下嘴。心里都说,这果子坊的厨役和太监们手艺怎么退步了?真敢就整段儿的山药,直接挂了糖,就这么送上来给他吃了?当真是半点儿心思都不费了嘿。
廿廿颊边便有些红。
皇帝这才马上寻思过味儿来了,“……该不会是你创的吧?”
廿廿红着脸瞟着皇帝,“怎么着,皇上不稀罕这葫芦是不?”
皇帝也不多说,赶忙着张大嘴,照着那山药葫芦就咬下一大口去。为了表忠心,这一大口几乎是半根儿都进嘴了,结果塞了满嘴,两腮鼓鼓囊塞,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廿廿这才乐了。
“……我原本也还想着该怎么攒个花样儿再粘,结果没想到皇上回来得急,我都还没想出新花样儿来呢。”
“可是这山药本是极好的,平素膳房他们想着法儿地用山药配了菜、做了饽饽,可是皇上这些年也都吃过了,不新鲜了。我忽然想着如今天儿冷了,是粘葫芦的时候儿了,这便不如将山药也粘了葫芦试试看。”
“只是这山药若是切断儿,串了钎子就容易碎了不成形儿;再者说我也听大夫们说过,这山药皮儿虽然麻嘴,可是去了皮儿之后,紧贴着皮儿的这一层却还是颇有效用的,若全刮光溜了,倒是可惜了的。”
“所以……就这么整段儿地给皇上粘了葫芦来。”
明儿还有。葫芦,送亲们福禄到家,过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