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妃这一问,倒叫安鸾满面的黯然。
“我母家这不是才出个妹子进宫,如今却落得个降位常在的地步……倒叫母家一时都寒了心去,谁都不想再进宫了,怕的是进宫也是个难逃跟着我那常在妹子吃挂烙儿的命。”
“再说,就算我母家还有足岁待选的姑娘,凭皇上对我那常在妹子的印象,怕是皇上那头儿也懒得选了。”
安鸾深深叹了口气,“至少几届之内,我母家的姑娘怕是都指望不上了。”
莹妃见如此,也只能叹口气。
如果说开国两大功臣之一的苏完瓜尔佳氏信勇公家都如此,那她一个包衣出身的汉姓人家,连八旗秀女挑选的资格都没有,就更没什么指望的了。
莹妃不由得望向窗外白雪,叹口气道,“安侧福晋母家既然也已经指望不上,就不知沙济富察氏孝贤皇后母家,可有合适的姑娘了。”
安鸾便也听得眼中一亮。
她懂莹妃的意思。
“那,此事交给我,我去问问看。”安鸾自动揽下这差事来。
此时正值各地八旗秀女陆续进京之时,京旗的各家足岁的秀女也都在都统衙门那边儿登记造册,礼部手里有完整的排单,户部也有一份名单以备给她们发放路费,以永瑆这样曾经的“总理王”,如今的“内廷行走亲王”的身份,安鸾只消有意无意问那么一声儿,就自有相关官员设法将她要的消息递进王府来了。
安鸾掐着辈分,一个一个将沙济富察氏的本届应选秀女都扒拉了一遍儿,不由得只能仰天长叹。
没有出挑的,一个儿都没有!
便是足岁的姑娘不缺,但是若论相貌、气度,都比不上二阿哥那侧福晋!
看来沙济富察氏到这一辈儿上,唯一还能入得眼去的,也就剩下那二阿哥的侧福晋了。可是呢,就是那样拔尖儿的,结果进了宫,到了二阿哥身边儿去,却也不得宠啊!
她也是听说……自打那侧福晋进了二阿哥的门儿,二阿哥连她房里都没去过。
虽说是赶上前后两个孝期了,可是二阿哥便是不留下过夜,若是当真喜欢的,自然也是要时常过去说说话,一起吃顿饭之类的……可是二阿哥都不曾,这便也足可见在二阿哥心中,那沙济富察氏是个什么分量了。
既是如此,恐怕这一茬儿沙济富察氏的姑娘,便也指望不上了。
安鸾急急遣太监进宫,将此事转奏给了莹妃。
莹妃接了信儿也是定定发呆了良久。
天不助她不成?
安鸾的信儿里还十分不甘地说道,“倒是那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人才辈出……这一届的秀女里,又有好几个出挑的。旁人不说,就连中宫那位的亲妹子,也又要进宫挑选了。”
这说的是廿廿的三妹。乾隆五十一年出生的女孩儿,到嘉庆五年,正好及岁。
安鸾不无遗憾地道,“真可惜康熙朝孝昭仁皇后和温僖贵妃姐妹同列内廷主位之后,后宫里再少见亲姐妹一同入宫的例子了。要不然,我真想瞧瞧皇后姐妹一同在后宫,会争成个什么样儿去……”
莹妃将信笺折好,内心满是荒凉。
如今皇后地位已稳,能伤到她的,除了那三阿哥,也就是还指望着后宫出现新人,能分她的宠。
——说到根本,唯有让皇上不再那么宠爱她,才能让皇后真的失势。
可是凭皇后母家的门第,这朝中各家,能比得上她家的,真是屈指可数。
能相提并论的苏完瓜尔佳氏信勇公家,指望不上了;稍微能堪比一下儿的沙济富察氏也挑不出个人来……难道从今往后,当真要眼睁睁看着她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独据了整个后宫各位王家么?!
莹妃一着急,便有点像没头的苍蝇,倒对自己身边儿人看得没那么紧。
故此她都不知道,她这会子的动作都早已经被她身边人给送进了储秀宫,传进了廿廿耳朵里。
廿廿倒也不意外,“三年一届的秀女挑选,对她来说自然是一次唱大戏的机会。上回几个贵人被她挨个儿挑唆了一回,却也除了淳贵人之外并无叫她达成心愿的去。那她自然要继续抓这一次的机会,再寻新人了。”
月桂含笑道,“这回三格格也要参加选看了……留牌子是必然的,就是不知道这回皇上又要帮三格格挑个什么样的好人家儿!”
廿廿的二妹被许给了肃亲王家,那也是八大世袭罔替的王家。虽说二姑爷不是长子,但也被皇上新赐封了辅国公的爵位;再者她的妯娌大嫂也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两房相处自也是融洽。
这回轮到了廿廿的三妹,也是她最小的妹妹,倒叫廿廿心下格外牵挂了一回。
因这小妹妹是她进宫之后四年才出生的,比廿廿小了十岁。廿廿自小便没太多机会陪伴着这个小妹妹,在宫里的时候儿时常想念这个小妹妹——那心情,倒像是个额娘想念自己的女儿了一般。
再加上廿廿自己的七公主不在了,廿廿心下便有移情之感,自对这个小妹妹更在乎了一层去。
廿廿便也垂首,“是啊,我也憧憬着呢。”
她心下自是更惦记着三妹的终身大事,与三妹这事儿相比,如莹妃她们那般的念头,廿廿倒并不放在心上了。
祖宗规矩,这后宫里每三年总要选一批新人入宫。可她已是皇后,是这后宫之主,故此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入宫,实则对于皇后之位来说,都没有半点撼动的可能。
只要挑进来的不是那些挑刺儿的、不安分的,那就进什么人来都没有什么分别。
莹妃等人为这选秀之事绞尽脑汁,看似并不大受此事波及的阿哥所里,舒舒却也在为此事烦恼。
她的烦恼自然也不无道理,毕竟二阿哥如今还并无一子一女。虽说这一定程度上是赶上了两个孝期,可是——终究不仅是皇上,便是整个天下,都在等着二阿哥赶紧有子嗣诞生下来呢。
而自古以来的传统,无论是皇子,还是普通人家,既然妻室无所出,那父母就要做主给再寻妾室。
倘若皇上、皇后在今届秀女里又为二阿哥指进女子来,她这个当嫡福晋的也不敢说什么。
好在她阿玛布彦达赉此时还担着户部尚书的差事,所有秀女的路费都由户部赏给,故此户部有今届所有待选秀女的名单。她从旁悄悄儿问过有没有家世好,样貌才学又出挑的。
虽是正月里,皇上却也早早起驾谒陵去了。因今年这是高宗皇帝下葬之后第一年的谒陵,故此廿廿也随皇帝同去。
皇上和皇后都不在京里,倒叫内廷居住的嫔妃和福晋们松快了些儿。
舒舒这日进内给嫔妃们请安,先去諴妃宫,接下来自然就到莹妃宫来了。
两人心下因都揣着选秀的这事儿,况舒舒的阿玛布彦达赉既是户部尚书,又是总管内务府大臣,消息怎么都比莹妃自己这儿得着的灵通,故此莹妃到将话主动拉到这个方向上来。
“……宫人都传说,当年皇上要为二阿哥选婚那年啊,一向自律严谨的二阿哥竟也破天荒跑到神武门边儿守着,问‘钮祜禄家的格格来了没有’。”
莹妃故意抬眼望着舒舒笑,“那说的就是你吧?紧跟着皇上就选中了你,成为了二阿哥的嫡福晋啊。”
“瞧瞧,如今皇后是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你也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就连十七王爷的嫡福晋还是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咱们皇上自己,连同至亲的弟弟、儿子,选的可都是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呢。”
舒舒倒是微微红了红脸颊,心下缓生涟漪。
这话这般听来,总如同是一段佳话——不然她原本是比二阿哥年长一岁的,不算十分的年岁相当。自还有更合适的,可以被挑选为二阿哥的嫡福晋。
比方说她家里现成儿的这位侧福晋,那也是沙济富察氏,这母家门第也够匹配二阿哥为嫡福晋了,可是却只被封为了二阿哥的侧福晋。
便从这事儿上就能看出皇上心里对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自比沙济富察氏的更为看重。
只是……这样的佳话,叫外人听听就也罢了,她自己心里却是苦涩的。
这世上的佳话,从来都是听起来更美好,至于真实当事之人呢,不过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莹妃瞧着舒舒面上的阴晴不定,内心也是轻轻哂笑的。
她就喜欢这二阿哥嫡福晋这副模样儿——终究还是个孩子,在这宫里的日子还短,端的是什么都掩饰不住,总能叫她给看穿了。
这样儿的,才好叫她拿捏啊。她扶着这样的走上高位,她才能稳稳位居幕后,将这样的给捏在手心儿里。
凭她的母家门第,凭她没有生子的经历,凭她如今的年岁……她知道,她不能再指望她自己了;甚至,她都不能再指望皇上了。
所以她要指望二阿哥,指望这二阿哥的福晋。将来便有朝一日,即便她只能停留在这妃位上,却仍能凭着拿捏住二阿哥夫妻两个,而成为这个后宫,乃至整个宫廷,真正的主子!
这些年,她知道自己的位分一步一步来得有多不容易。当年为了得个阿哥爷侧福晋的名号,她不得不一切都听从孝淑皇后的;后来,为了这个妃位,她又被当今这位小皇后拿捏了多久!
她越发明白,位分之事她再不能指望任何人,她唯有依靠她自己!
从今往后,她想要的,她会自己去争取来,不再寄望于旁人的施舍。
她缓缓道,“……二阿哥既然这么喜欢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格格,那你说,今届挑选,皇上和皇后会不会再挑一个你们家的女孩儿,赐给二阿哥?”
“又或者说,二阿哥自己会不会因为对钮祜禄氏女孩儿的偏爱,反倒主动去跟皇上和皇后求一个回来呢?”
舒舒勃然变色。
莹妃却错开了目光,静静垂首,“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真是家大业大、人丁兴旺。今年听说你们家又有好几位十分出挑的女孩儿要进宫挑选呢……不说旁人,就连皇后的亲妹子,也在今年之列啊。”
“不会的!”舒舒冲口吼道,可是内心却是虚的,紧张得手指头尖儿在袖口里攥紧,“二阿哥,他、他不会的。”
“再说,他想要钮祜禄氏家的女孩儿,那、那不就说的我么?我们家,不用再多一个钮祜禄氏的女孩儿了!”
“况且,二阿哥已经有了富察氏侧福晋,皇上若亲赐八旗秀女,岂不是又要赐一位侧福晋下来?不能的,皇上不会一下子就给二阿哥赐满两位侧福晋的!”
内廷居住的皇子,尚无爵位,也还没分府,一般侧福晋也就能封两位。既然已经有了一位,总要为暂时留着一个空缺,以备来日有侍妾生子请封之用?
舒舒抬眼瞟莹妃一眼,“再说,我也不相信皇上能将皇后额娘的妹妹赐下来给二阿哥当侧福晋!”
莹妃轻哼一声,“旗人指婚,只看年岁,倒不那么重辈分。二阿哥福晋,你这定心丸儿,怕是吃早了。”
“不说旁人,就说先帝爷的后宫里,晋太贵人就是孝贤纯皇后的孙女辈……这样隔着辈分,共侍一夫都没有关系,就更不用说她们姐妹俩分嫁皇上父子了,无妨的。”
舒舒被挑唆得心下登时就急了,“我回头,瞧瞧她去!”
舒舒有些心慌意乱地离去,莹妃摇着头笑笑,缓缓喝杯茶润润喉咙。
倒叫她费了这一番口舌。
星镞伺候主子喝茶,都不由得轻声道,“……想必皇后娘娘也不至于将她三妹指给二阿哥去。虽说咱们旗人不在意这些,可是终归如今皇后是多少人瞧着呢,她也怕为这事儿再引风波。”
莹妃轻轻一哂,“你这么说,倒是你相信皇后的为人。可惜啊,这二阿哥福晋却不大相信,她如今是与皇后越发地离心了……虽说出自同门,可是你瞧她们两个,当真是半点儿骨肉亲情都没有啊。”
星镞却惊得赶紧跪倒在地,“主子,奴才并无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