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嫔得意了一会子,唇角轻轻挑起,“去预备壶清火的茶,二阿哥福晋一会儿便得递牌子求见。”
和珅突然被革职下狱,二阿哥福晋必定也是慌了神的。
这事儿更有趣在,不仅抓了一个和珅,还有个福长安。这便将钮祜禄氏弘毅公家,以及沙济富察氏孝贤皇后母家就都给牵连进来了。而二阿哥的嫡福晋和侧福晋,也正好一家一个。
合着皇上扫荡朝堂,关联影响最高的,反倒是二阿哥的后宅。
莹嫔越想越有趣,忍不住道,“这场戏,倒是因为这一出重头戏,而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倒也不出莹嫔所料,果然没过多一会子,二阿哥福晋舒舒的绿头牌就递进来了。
莹嫔缓缓一笑,“传吧。”
舒舒进内,面上还是一副掩饰不住的惊魂未定的模样。
“莹嫔额娘……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了呢?莹嫔额娘刚教我的那个法子,媳妇还没等起用,怎地就忽然失效了去?”
莹嫔倒笑,“傻孩子,亏你还这样儿,你该高兴是你命好!就因为你还没来得及用这个法子,和珅就先落马了,你才半点都没受牵连去!”
“你啊,合该是大清国母的命格,故此就连上天都护佑你呢,叫你没在这事儿上栽跟头。”
舒舒愣愣望着莹嫔,“……可是,那个法子若行不通了,那媳妇还能指望谁人去?”
莹嫔便又叹了口气,“瞧瞧,又犯傻了不是?你这个有福的命啊,不但上天都护佑你,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列祖列宗更是护着你呢……你也不瞧瞧,皇上今儿发的谕旨里头,你们家一口气多少个人受了重用去!”
“且不说你阿玛布彦达赉,这又是管户部,又是管銮仪卫,又是升内务府大臣的;连你们家的果毅公爷明安,这不是也得了重用去么?”
莹嫔故意留在最后道,“还有……那皇贵妃的阿玛恭阿拉,这不是也一跃成为朝廷重臣了吗。”
莹嫔幽幽抬眸,“一个和珅被拿下,你们家却是三个长辈获了重用,我若是你啊,高兴还来不及,亏你还这么惊慌失措的了。”
“你也回头瞧瞧你们家那侧福晋——福长安倒了,皇上新任命的一干王大臣里头,他们沙济富察氏就一个儿都没有了!就算睿亲王和成亲王是他们家的女婿,可是那点子姻亲的关系,怎么比得上王爷们自己身子里流淌的皇家血脉呢。”
莹嫔转着腕子上孝期戴的素银的镯子哂笑道,“现在该惊慌失措、举棋不定的,是你们家那侧福晋才是。你且将心都放回肚子里去,稳稳当当地看戏就是。”
舒舒微微皱眉,“若只是媳妇家里这点子女人之间的争斗,倒也罢了,媳妇自信有那个本事管控住她们……媳妇现在忧心的,始终都是我们家阿哥爷的前程。”
“我阿玛他们得了皇上的重用,我是高兴。可是我却担心……他们能得重用的缘故,是在皇贵妃额娘那……”
“若媳妇猜的是对的,那就算我家一族都受到重用,那也只代表着皇贵妃的地位日渐贵重……皇贵妃贵重了,那三阿哥的地位自然也跟着重了。”
莹嫔听着,十分满意,缓缓地点头,“也是。和珅那是什么人啊,朝廷里风风雨雨二十年过来,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儿没经过,谁敢说自己有把握将他这么顺顺当当地就给拿下了?”
“想来,也唯有让和珅毫不设防之人,才能如此出其不意叫和珅束手就擒……而这后宫里啊,有这个本事,能叫和珅全无防备的人,也就是皇贵妃了。”
舒舒面色便是一变,“媳妇猜对了,是么?莹嫔额娘也做如是想,是么?”
莹嫔叹口气,“我的二阿哥福晋啊,你现在更应该明白,你的对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吧?她年轻,却心狠手辣,一旦下手就绝不留情——甚至,为了自己的目的,她能六亲不认,将从前多少年的情分,全都给抛到后脑勺去了!”
“可怜那和珅,这些年一向以皇贵妃母家长辈而自居,绵庆阿哥那福晋还跟皇贵妃论了姐们儿……可是到头来,还不是全都被她给卖了!”
舒舒面色越发不好。
莹嫔摇摇头,“可是你想想,她为什么在这事儿上这么出力?她冒这个险,卖了和珅这样一个母家亲族,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她已经是中宫,早一步晚一步都是必定的皇后,她做这样的事儿来讨好皇上,图的是什么?自然不是为了她自己的位分了。说到底,一个当额娘的,所有的苦心经营,所有的心狠手辣,只能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为了她自己儿子的将来啊。”
舒舒倒吸一口冷气,便是坐在熏过的暖炕上,也是手脚冰凉。
莹嫔轻轻摇头,“虽说这事儿之后,你阿玛和你们十六房的公爷也得了皇上的重用,可是你瞧见没,她阿玛不是也跟着顺势而起了么?”
“回想你们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这几百年里,什么时候儿轮到她们六房这么蹬鼻子上脸的了?瞧这架势,倒有她们六房因了她顺势而起,想要与你们十六房比肩的意思去了。”
莹嫔微微停顿,轻声冷笑,“说到底,她借着抬举你阿玛和明安公爷的机会,事实上是想推着她自己阿玛往上爬呢……”
舒舒越发惊慌失措,不由得伸手攥住莹嫔的手。
舒舒指尖的凉,叫莹嫔十分顺心。
“莹嫔额娘,您教教我,现如今我该怎么办?”
莹嫔垂首想了想,“形势虽然对你们越来越不利,不过倒还一切都不晚。毕竟,她还没正式成为皇后,那三阿哥就还只是皇贵妃之子,宗法地位上,没法儿跟二阿哥比。”
“咱们推算推算,孝淑皇后孝期之后,还有太上皇的孝期,两者叠加,她怎么也还有三年才能被正式立后去。那这三年里,你和二阿哥便还来得及办不少的事儿。”
舒舒勉强点头,只是心下还是慌乱难安。
莹嫔轻轻拍拍舒舒的手,“……这三年里,只要你们联合宗室王爷们,寻着理由说她德不配中宫,不叫她封后,那不就得了?”
舒舒一震,眸子里涌起些坚硬的光芒,却也还有着迷惑。
“可是,她素来谨慎,又是从小就在宫里长大的,对于宫规比谁都稔熟……她这些年来也都没出过什么岔子,咱们能抓她什么把柄,说她德不配中宫去的?”
莹嫔笑了起来,“傻孩子,要不说你还是个孩子么……实则眼前已有现成儿的理由,你竟还不知道抓。”
“莹嫔额娘教我!”舒舒满眼的热切。
莹嫔静静垂眸,“和珅啊。既然和珅出事,十公主的处境就是进退两难,而她又毕竟曾为公主侍读,便是做做样子,她也得看顾着十公主去。”
“更何况,除了十公主之外,还有和琳的那个闺女——质郡王绵庆阿哥的福晋呢。”
“她既然回护,这当中便必定难免有公私无法两全的事儿去。你只需要仔细着些儿,便不难抓住她在这事儿里的把柄去——到时候只消说她徇私枉法、抗旨不遵,有心袒护罪臣和珅就是了。”
舒舒垂眸仔细想了想,“这倒也不难……”
她阿玛布彦达赉刚调任户部侍郎,查抄和珅的家产,必定有户部官员参与;而她家公爷明安管左翼税务、二阿哥的亲舅舅盛住管崇文门税关,这两处税务从前都有和珅插手,便更容易查出把柄来。
“只是,”舒舒抬眸,有些为难道,“只是拿下和珅就是皇贵妃额娘所做之事,那她怎么还会袒护罪臣和珅去?这两相矛盾,说不过去啊,便是强说,也没人肯信不是?”
莹嫔便又笑了,轻轻拍拍舒舒的手背,“傻孩子,要不说你在这后宫里的日子还短,对这后宫里的规矩啊,还没参详透呢。”
“和珅应当是皇贵妃带人拿下的,这是咱们两个的共识——可是这也都是咱们两个猜的不是?皇上可从未明传谕旨说,这事儿是皇贵妃干的呀!”
“皇上拿和珅,是为了皇上给自己立威,他如何能叫人知道这事儿不是他亲自办的,而是皇贵妃带人办的?再者,后宫不可干政,就算事实上大清的皇后历代都对朝政有着绝对的影响,可是却绝不可能在谕旨里明说不是?”
“故此啊,除了咱们宫里的这几个人之外,外人都不会知道皇贵妃在这事儿里的作用。朝臣不知道,天下百姓更不知道,而且这事儿也绝不会诉诸笔端、录入青史里头去,所以啊你这事儿便只管放心大胆地这么去说。”
“皇上不信咱们的话,不要紧;只要宗室王公们相信,那就够了。这大清的天下,是皇上执掌的天下,可是这大清的天下,首先得是爱新觉罗家的不是?”
“便是皇上自己,因为一半的汉人血统,以及生母的卑微出身,还一直受宗室们指摘呢……到时候一旦宗室们闹起来,皇上自己都怕引火烧身,他自不会为了护着一个皇贵妃而跟宗室王公们撕破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