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宁这边自己挑了星楼,那边厢皇太子妃又给选了个赵氏,这算是将绵宁大婚之前的内事给定了下来。
两个女孩儿被装扮好了,送到绵宁房里去。终归绵宁是不在毓庆宫里住,而是住在阿哥所,星楼自此不能再如从前一般跟随在廿廿身边,这便临走还是掉了眼泪去。
廿廿和星桂等人都笑着劝星楼,说自然每三五日还能回来请安的。况且从此身份不同了,倒也算是好事。
可是星楼还是珠泪儿不停。
廿廿这便遣开星桂和星楣,含笑低声问,“是不是说……女孩儿家,终是怕经人事?”
星楼母家都是内务府下的,她阿玛职衔还高,平素母家人照顾自是有的;况且就算星楼可能会惧怕皇太子妃,可终究不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廿廿又早说了,必定会护着她去。
可是她还是这么珠泪儿不停,廿廿暂且能想到的,也唯有此事了。
星楼被问红了脸,赶紧道,“主子想到哪儿去了?”
廿廿便笑,“那你怎么还掉这‘珍珠疙瘩’呀?这‘珍珠疙瘩’呀,可金贵,不能随便儿总掉,更不能掉个没完啊。”
这是宫里,内眷落泪,指不定被有心人给编排成什么样子去,故此每落一次都可能是一场风波。
星楼赶紧止住了泪,却还是忍不住抽噎道,“……主子,奴才就是担心,二哥儿不喜欢奴才。”
廿廿听罢反倒是忍不住笑了,“哎呀我的傻丫头,他就因为那么一撞,竟然到太子爷、太子妃和我跟前儿来求要你来了,你还说他不喜欢你?”
“我是看着他自小儿一路长大来的,他天性年少老成、严谨自律,从不说出格的话、办丁点儿出格的事儿。你这儿,是他头一宗。”
“你为了你都肯这样儿,你还浑担心什么,嗯?”
星楼叫廿廿说得脸都红了,不好意思再坚持。只是,只有她自己心下才知道,那种画魂儿的感觉。
该怎么说呢?——甚至是真的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只能是她这当事人,才有当时的那么一点子的感觉。
总觉,二哥儿对她那一撞,跟旁人所以为的,不是一回事。
安排完了绵宁的这件事,皇太子和皇太子妃也都松了半口气去。
为人父母,这一刻的心情,倒是相同的。
皇太子妃含笑道,“……前儿说起绵宁的事儿来的时候,太子爷倒是多看了妾身房里的荣姐儿几眼。”
“妾身事后回想,太子爷不但多看了她几眼,而且还将她姓氏、她阿玛、她阿玛官职,全都牢记于心上,张口即来。”
皇太子微微眯眼。
皇太子妃含笑起身道,“真真儿是妾身眼拙了,竟没能看出太子爷对那丫头的垂青来……妾身为太子爷嫡妻,理应为太子爷关照此事。”
“含月,”皇太子妃回头叫。
含月进来,却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带了荣姐儿一同进来。
那荣姐儿,早已不是普通使女的穿着,而是换上了内眷的丝绸刺绣的衣袍去。
“今晚儿,妾身就将荣姐儿送过去伺候太子爷吧?萨妈妈也已经吩咐好了,就等明早起来,带着妇人们,正式来给她开脸、上头。”
皇太子眯眼看了皇太子妃半晌,迟迟未说话。
末了才起身道,“人,既然太子妃已经挑好了、安排好了,那我就收着。不过送过去伺候什么的,就免了。毓庆宫里地方狭窄,我没地方儿安顿她。”
“她既然是太子妃房里的人,就叫她继续跟着太子妃学规矩吧。至于她的下处,随便太子妃寻一处围房、耳房的,安置了就是。”
次日一早,廿廿率众人去给皇太子妃请安,便看见了已然开了脸、上了头的荣姐儿。
哪里还用介绍,众人心下自是心照不宣罢了。
荣姐儿备了茶,挨个儿敬给诸人。
廿廿接过来笑笑,“要不是这么走近了细瞧,我还当是昨儿刚送进二哥儿房里的赵姑娘呢。我心下还忖着,既是赵氏来敬茶了,怎地不见我房里的星楼?却原来,是我看错了,不是二哥儿房里的两位新人,却是咱们太子爷跟前新添的人。”
廿廿是冲着荣姐儿说话,目光却是不轻不重地从侯佳氏面上扫过去,“敢情咱们毓庆宫里,不仅是二哥儿有喜事,原来太子爷也有了喜事。”
刘佳氏早过了当年的心情,王佳氏又根本是心止如水的,对这荣姐儿的出现,并没有什么;也唯有侯佳氏满脸的恼色,压都压不住。
廿廿说着,从头上捋下一根金钗来,放在荣姐儿的手心里,“荣姑娘是太子爷的新人,更要紧是皇太妃娘娘房里抬举出来的,我这一点薄薄的心意,姑娘可别嫌弃。“
见廿廿如此,刘佳氏和王佳氏也都大方地送了见面礼。侯佳氏不情不愿地,将自己身上的配饰都珍惜地看了好几遍,方勉强地从头上捋下一朵珠花来,也送了给荣姐儿去。
侯佳氏本人就生得艳丽,平日里的穿衣打扮也都喜欢鲜艳,母家又颇有家底,故此首饰倒是最显华丽的,任凭哪一件捋下来送出去,都是叫她忍不住有些肉疼的。
——更何况,送给的人是太子爷的新人呢!
荣姐儿得了赏,自是高兴的,自顾垂眸细细打量,倒顾不上看诸人脸色去。
廿廿便含笑对皇太子妃说,“当日刚搬进毓庆宫来的时候儿,就觉着太子妃娘娘房里的这个姑娘,聪明伶俐、伶牙俐齿的,当真是出挑。也是我愚,我还以为这姑娘怕是太子妃娘娘给二哥儿选的人;何成想,还是她自己福分大,如今还是成了太子爷的新人。”
刘佳氏也笑着道,“可不,此时刚成了太子爷的新人,两个月后就是正经的内廷主子了,这福分果然不浅。”
廿廿眸光飘向侯佳氏去,“隐约地瞧着,荣姑娘倒是颇有几分侯姐姐年轻时候儿的模样儿去,一样的年轻活泼,一样的美丽耀眼。”
侯佳氏一张脸好悬没登时就掉地上去,恼得瞪了廿廿一眼,便转开去,一声都不肯搭理。
皇太子妃皱皱眉,“什么像这个、像那个啊?这世上的人有千百种,咱们也自然是一个人一个格儿,都只做自己就罢了。”
廿廿也不介意,依旧含笑道,“太子妃娘娘训示得对,不过总归有一点是错不了的——荣姑娘是太子妃娘娘房里的人,是太子妃娘娘挑中的人,那荣姑娘便必定是太子妃娘娘合眼缘的人啊。”
众人告退出来,侯佳氏从后头撵上来,“侧福晋,倒请你留一步。”
廿廿含笑转眸,看刘佳氏和王佳氏一眼,“二位姐姐先请回,我与侯姐姐说会子话就来。”
刘佳氏和王佳氏都看侯佳氏一眼,两人相偕而去了。
廿廿这才淡淡一笑问,“不知侯姐姐有何见教?”
侯佳氏小心地看看左右,“我只问你,昨晚上……太子爷可在西暖阁里安置的?”
廿廿举袖轻笑,笑罢才道,“侯姐姐究竟是想知道太子爷在哪儿安置的,还是想知道荣姑娘昨晚在哪儿安置的呀?”
侯佳氏一张脸腾地变红,“你难道没看见?她今早上开的脸、上的头,那就是说她昨晚上应该已经伺候过太子爷了!”
廿廿摇头,“我是瞧见她开了脸、上了头,可是这些就跟换了身儿衣裳一样,不过是外表的变化,谁就说这就等同于她昨晚上伺候过太子爷去了?”
侯佳氏眼睛一亮,随即狠狠地收回去,“你这就是说,她还没伺候过太子爷,是不是?太子爷昨晚上……还在你那安置的?”
廿廿轻叹一声,“不是太子爷在我那安置的,是我一直借助在太子爷的西暖阁罢了。这继德堂是皇上赏给太子爷的寝殿,哪儿就成我的了?”
“另外,侯姐姐也别着急高兴,她终是太子妃娘娘抬举出来的人,如今已是开了脸、上了头,这便是名分已定了。伺候太子爷,自然是早晚的事儿,就算太子爷现如今忙得脚打后脑勺,暂且顾不上,可是等明年初正继位之后,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机会还不有的是?”
“况且荣姑娘年轻,比咱们都小着这么多岁呢,便是等个一年半载,到时候儿依旧是新新鲜鲜的。侯姐姐,你说呢?”
侯佳氏满面的恼恨,都忘了告退,一跺脚扭身就走了。
星桂扶着廿廿,轻声道,“不过是一个荣姐儿,奴才瞧着那丫头的脾气秉性根本就入不得太子爷的眼。这侯庶福晋却恼恨成这样儿,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
廿廿轻笑一声,“那荣姐儿除了年轻,相貌还真比不上侯佳氏。侯佳氏这么介怀,还不是因为这荣姐儿是太子妃房里抬举出来的?又偏赶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后头多一个新人,她的位分便又可能多了些儿变数去。”
星桂皱眉,“实则她这又是何必?她好歹有庶福晋的称呼,又是诞育过六格格的,位分哪儿是一个新人能追得上的?”
廿廿捏了捏星桂的手,“从前的老规矩,新帝登基,的确是诞育过孩子的,好歹都能封到嫔位以上。但是那些都得是官女子,也就是说,要不是皇上赏给的侍妾,就是内务府下包衣佐领的……可她不一样,她是内管领下人,是家下女子。”
“况且,六格格如今已经不在了。若是太子爷念着那个孩子,就可能给她封个嫔位以上;可若太子爷不念那个孩子呢,说不定只给她初封贵人了。”
“故此这个节骨眼儿上,每个新进来的人,尤其是母家的家世、父祖的官职不低于她的人,她心下必定都要防备着些儿。”
“当然更要紧的是,她这些年都要仰仗着太妃娘娘的背后支持……如今太子妃娘娘抬举了旁人出来,她自然担心失了依仗去。”
星桂忍不住眸子一亮,“主子……!”
廿廿点头,“我也一直等着这样一个机会。唯有这样的节骨眼儿,才有可能将她暂且拉到我这边儿来。”
十一月,乾隆爷带着皇太子亲自行祭天大典之后,乾隆爷下旨,正式令皇太子居毓庆宫。
这便是正式在悬挂“毓庆宫”匾额的、整个毓庆宫后宫的前殿,特地为皇太子再特地辟出一个寝殿来。(毓庆宫后宫,前殿悬‘毓庆宫’,后殿悬‘继德堂’。)
堂堂皇太子,哪儿能一直没有自己单独的寝殿呢?
这便是越发将皇太子家里,将“小家”与“大国”区分开了,皇太子不仅仅是夫,更是君了。
这规制与从前乾清宫在前、坤宁宫在后的规矩,一脉相连。
得了这旨意,太子妃自是第一个松了口气的。太子爷既然从此在前殿有了自己的寝殿,那以后就不必每晚上都跟侧福晋挤那西暖阁了。
只是太子妃是作如是想,太子爷却没这么干。毓庆宫前殿是在东暖阁给他预备了寝殿,可是他还是往后殿来,继续跟廿廿在西暖阁挤。
廿廿每回累完了,总是笑着推他,“爷怎不住自己屋去?还有一个月,爷就是皇上了,皇上可不兴整晚都与后宫共眠的。”
除了皇后之外,其他嫔御只能是侍寝,时辰到了就要分开安歇。
皇太子哼了一声,“你也还知道,爷就能自在这一个月了啊?”
这一句话说的,倒叫廿廿心下也有些莫名的酸楚起来了。
是啊,还有一个月,她跟爷便不能这么小夫妻似的腻腻歪歪的了,一切都要严格按着宫规,她也要在后宫做个表率去。
见她不吭声儿了,太子爷便哼了一声,“……你怎忘了,前殿原本是怎么安排的呀?爷自己住,还怪害怕的。”
廿廿猛然回过味儿来,倒也笑了。
前殿原本的设计,是东西两边儿暖阁都供佛。东西两座佛堂,除了供奉众多的佛龛、佛像和法器之外,还东西两头儿各有一座楠木万佛塔,里头供奉无量寿佛。
所以前殿原本不是给人住,而是佛堂;这便是收拾、改建出来,将佛像等都请到了惇本殿去,可那里头依旧仿佛依旧有万佛垂眸一般。
神圣是神圣了,不过,总归有些不得劲儿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