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右都御史汤友恭已经带着一干查案人马到了中都,他直接下榻在贡院,行李都还未收拾,就急着派人去各部门收集证据。
凤阳府乡试先是郝仁卿状告主考官左忠文与学子李之弘之间有勾结,又是左忠文参与阅卷的幕友卫平星夜赶赴京城揭发此次乡试弊案,不光是凤阳一府之地,连带着京城以及江南之地也开始热议了起来。朱老大遂召开廷议,并决定派遣以汤友恭为首的“中央特察组”前往调查。
这位汤友恭洪武十七年走马上任右都御史,也就是都察院的二把手,一把手是詹徽(左都御史),就是那位在洪武二十三年上任吏部尚书并被蓝玉案牵连处死的倒霉蛋。汤友恭的上一任也很有意思,正是宣国公李善长。
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发,朱老大趁机裁撤中书省,分中书省之权归于六部,六部尚书均进秩为正二品。原中书省官属尽革,惟存中书舍人。御史台也改为都察院,李善长本也有所牵连,但朱老大并未对他大动干戈,反而任其为都察院右都御史。李善长仅仅在任不到一年,就再次被撤职,回濠州老家养老,这都察院的首脑也就闲置了四年,直至洪武十七年由詹徽和汤友恭接盘。
作为都察院的二把手,此次查案的一把手,汤友恭内心也有诸多哀怨。多事之秋,头头脑脑总是要受到牵连,高处不胜寒啊,谁知道这乡试弊案后面还有什么妖魔鬼怪?是以,他一下榻贡院,不仅催着收集证据,还闭门不出,连左忠文和王珏的面也不见。
深夜,汤友恭实在是忍受不了浩如烟海的资料,准备去卧房打个盹,睡上两个时辰再来继续看。他叫着随侍自己的仆人,要她们给自己打洗脚水,可是半晌都见不到人。
汤友恭怒了:本老爷辛辛苦苦查案子,这帮子下人居然敢自己先睡了?真是岂有此理!他推开门,正准备破口大骂,却硬生生突然止住了。
月光皎洁,屋外灯笼也都点着,是以汤友恭能够很清楚的看到此时的景象:几个仆人七倒八横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两个负责守门的兵丁也像是被打晕了一样,一个趴在门槛上,另一个四仰八叉躺在另外一个兵丁的身上。
按常理来说,任何人见到此景都会吓得大惊失色,汤友恭也是正常人,可是此时横在他脖子上的一个冰凉的物体让他改变了主意。
那是一把锋利的尖刀。
汤友恭下意识的吞咽了几口唾液,努力让自己受到惊吓的心脏平复下来。他深呼一口气道:
“若为劫财,卧房中还有宝钞二十余贯,尽可拿去;若为杀人,还请相告我到底得罪了哪一位。如若都不为,那就请阁下放下尖刀,想要逼迫本官在乡试弊案上面做文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持刀之人哈哈一笑:
“汤老弟果然还是如此做派,装模作样的,要不是看你的腿还在微微打颤,我都要相信了你是真的不怕呢。”
一听这声音,汤友恭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的掐着刀背把尖刀移开,下意识的耸了耸肩膀,摸了下脖子,仿佛真的被划到了一样。
“老谢,又开这样的玩笑,我的人怎么样了?没伤害他们吧?”
背后那人微微一笑:
“放心好了,他们没事,只是吸入了过量的迷香,过几个时辰就醒了。不过,你可能要有事了。”
汤友恭非常烦躁的一甩袖子:
“还用你来告诉我?卷入了这样的事情,能够全身而退就很满足了,奢求无事?呵呵,你这个时候过来,就快点给我交个底吧,公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位老谢,赫然就是之前指派郝仁卿去状告左忠文的谢先生。此时他收起了尖刀,温和地说:
“汤老弟,不用如此心急吧?咱们进屋说,我给你交代一下公爷的意思。”
汤友恭显得很不耐烦:
“就在这里说吧,你搞得真么大阵仗,还怕在这里会有人偷听吗?”
谢先生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很好,那就在这里说吧,不过,先重复一下之前的誓言。”
汤友恭显得颇为无奈:
“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者之天下,更非擅权专制者所有。天下大事,重在分权。吾辈秉承圣人之学,必定为之鞠躬尽瘁,天日昭昭,还我相权。可以了吧?”
“你倒是记得挺牢。”
“是啊,那些记不牢的,或者嘴巴不严的,不早就被你们的人干掉了吗?”汤友恭颇为不屑道。
“知道就好。但此事极其机密,我们不得不慎重。”
“行了,赶紧和我说说,公爷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公爷的意思是,此番弊案可能已经达不到当初预定的效果了。既然如此,那便不妨搞得再大一点,我们的人已经赶赴山东河南陕西一带进行宣扬了,江南两广也有人在造势。但记住了,所有的流程都要按照当初公爷制定的大明律进行,不可逾越更不可擅作主张。”
“公爷此举,会不会有些操之过急?”汤友恭低声问道。
“年岁不饶人啊。自从胡相代公爷而死后,公爷就成了我们士大夫夺回相权的唯一希望。虽然他联络多方,逼迫陛下最终杀了毛骧以平民愤,但现在锦衣卫依然存在,蒋瓛及其走狗依然猖獗,而且公爷的势力也被陛下发觉,不得已告老还乡,以保住我们的力量。”谢先生叹道,“不然我也不会冒着危险亲自来见你,现在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希望,其他人来找你我都不放心。你还记得公爷卸任左都御史之前和你说过什么吧?”
不待汤友恭回答,谢先生自顾自道:
“听其言,观其行,顺其势,不动声色。待天下有变,一举而成,则大事可定矣。现在,公爷已经多方联络,足够对陛下形成压迫之势,重张相权甚至架空皇权,也是未来可期。”
汤友恭点点头。
“所以,你的任务就是把事情搞大,声势越大越好,贡院从上到下所有人都要查,左忠文、王珏、李之弘接触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去过哪些地方都要详细记录在案。至于其他的影响不用你管,我自会处理。”
汤友恭会意:
“我明白了。”
贡院至公堂屋顶上,老猴儿盯着已经远去的谢先生,不禁冷笑一声:
“这厮起码得有五十了吧?身手还这么好,老妖怪吧。”
“老妖怪不是也没发现咱们嘛。”一边的老尖儿应了一句,“果不出连长所料,这姓谢的老混蛋果然与这汤老头有勾结。”
“发个信号,让情报组的弟兄跟上目标。”老猴儿下指令道,“你继续盯紧这汤老头,我回安全屋写报告去。”
“明白,猴哥你先回去吧。”老尖儿很有信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