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忠文被上千人堵在府衙里面了。
饶是他浸染刑狱多年,定力远甚于常人,此时也是有些耐不住了。听着衙门外面震耳欲聋的叫嚷声,他坐立不安,问道:
“留守司的人呢?兵马司的人呢?为何不来护卫我们的安全?”
王珏苦笑道:
“大人,您已经问第三遍了。之前那些赌客前来闹事,被兵马司的人抓了一部分,赶了一部分,现在衙门外面根本就没有兵马司的人。而留守司本就不掺和这些事情,我已经叫人翻墙头去传信了,但什么时候回来却也不知道。”
左忠文气的只揪自己的胡子:
“那怎么办?就这么不管不问嘛?之前都是乡井小民,打了就打了,这回来闹事的可是士子!之前不是已经有预料了嘛?怎么就没有防备呢!锦衣卫呢?他们干什么吃的?”
王珏无奈道:
“大人,谁能料想赌坊这事提前出来了呢?不然兵马司的人足够应付了,可现在他们也是焦头烂额,而且这么多人,肯定是赶不走了,出动锦衣卫就更不可能了,他们可不听府衙的差遣。大人,只能我们出去劝一劝了。毕竟都是圣人门下,不会做出有辱门风之事的。”
“哼!”左忠文气冲冲道,“你我就是圣人门徒,怎么,撸胳膊挽袖子打人之类的有辱门风之事,你还少做了?这群人,落榜了就赶紧回乡,预备下一回考试,现在来闹个什么劲!你也是,堂堂四品知府,百万人父母官,竟是被这些人给制得死死的,无用!”
王珏也是无可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还不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嘛。正在苦恼之时,一个差役急忙进门,匆匆忙忙还摔了个嘴啃泥。
“慌慌张张的,什么事情!”王珏一腔愤懑正愁无处发泄呢,这差役来得正是时候,还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借口。
“大人,姑姑,姑爷来了。”差役吓得急忙下拜,大气不敢出回道。
“姑爷?什么姑爷?”左忠文没好气的问道。
这个差役也是有些慌了,没想到还有左忠文这位京官在场,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王珏有些恼羞成怒了:你特么的一点眼力见也没有,那小子来就来呗,值得你这么大张旗鼓?急忙向左忠文解释道:
“大人,他说的姑爷,正是下官的女婿。郝仁卿,今年乡试也是中了的,头榜第三十二名。按理说,您是他的座师,应该是来拜访的吧?”
“哦?你还有如此贤婿啊,不错不错。”左忠文显然是比较满意,“应当好生教导,多加努力,来年金榜题名也是极有可能的。不过,他这会过来,似乎时机有些不对吧?”左忠文问那个差役。
那个差役仿佛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张了张口,可一点声音都出不来。王珏感觉有些不对劲,问道:
“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差役小心翼翼道:
“大人,姑爷手持诉状,正候在府衙门前。那些士子正在给他声援助威”
王珏哑然,半晌说不出话来。左忠文脸上阴晴不定,冷冷问道:
“诉状?他要告什么?”
差役哭着脸道:
“小人知道这里面的规矩,也不敢接,不过有士子将他的诉状写了份概要,递给了小人,请大人过目。”说罢,差役从怀里掏出一卷上好的宣纸,呈给了左忠文。
左忠文一把夺过,展开宣纸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笑了起来。他摇摇头递给了王珏:
“王知府,你可是选了个好女婿啊,这份诉状一出,他就要闻名天下了。你嘛,自求多福吧。”
王珏眼前一黑,他仿佛料到了出的什么事情,急忙拿过一看,看了几行字,手就开始抖了起来,他强忍着不适读到了文末,又反复看了一遍,忍不住了一把将卷纸掷于地下,一个翻身下跪,匍匐在左忠文面前。
“大人明鉴!小婿所告,下官一概不知,还请大人明察!”
左忠文好整以暇坐了下来,不慌不忙喝了一杯茶,然后盖上杯盏,狠狠的摔在了地上。上好的青花瓷茶盏顷刻间被摔了个粉碎,碎片崩到了王珏的脸上和手上,划出了几道血印子。可王珏屁都不敢放一个,只是不自主地在颤抖着。
“明鉴!明鉴他郭瓜娃贼!老子日他个仙人板板!”左忠文气的把家乡话都说出来了。他指着王珏大声喝骂,“你教出来滴好娃娃,这一哈全天下都晓得嘞,我左忠文亲自点出来的好学生,要状告我这锅恩师!身败名裂!忘恩负义!龟儿子滴,他滴脑壳是被屎塞住了嘛?告老子舞弊,那他不得受牵连!”
王珏急忙磕了个头:
“大人!大人息怒啊!当今之际,还是要安抚士子为上啊!”
左忠文破口大骂:
“安抚?安抚个锤子!行,你滴贤婿不是要状告我嘛?来嘛,来告嘛,你去把他滴诉状给收了,从今天起,老子一律回避,上报陛下,让朝廷派人来审案!这里面的事情我是看不透咯,先是民间舆论,又是李之弘中解元,再是赌坊,现在你的女婿又来掺和一脚,真热闹哈”
“大人,您看是不是......”
“我看什么?老子现在是戴罪之身,你懂不懂?哈哈,我亲手点出来的举人要告我?按照惯例,老子现在停职反省,不再介入任何纷争,赌坊的事情,你去担着,士子闹事,你去安抚,还有你那个好女婿,啧啧,一定要好好待他,不然,岂不是让天下人怀疑我有所报复嘛?那更印证了老子科考舞弊了!滚!”
左忠文骂骂咧咧进了后堂,只留下面面相觑的差役和王珏。王珏抹了抹脸上的唾沫星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怎么就,唉,摊上这么多事情啊。你,你去把郝仁卿的诉状给收了去,告诉那些士子,官府一定会受理,我已经上书朝廷,要求他们来审案。去吧。”
差役忙不迭的离开了,王珏又拾起那份诉状概要,想了想,又展开看了一遍:
“学生凤阳府生员郝仁卿,忝为洪武十九年凤阳府乡试第三十二名举人,因此番秋闱怪异颇多,便多方查证,发现科考弊案,今特来状告!”
“第一状告洪武十九年凤阳府乡试解元李之弘!考前多方散布消息,言及自己必中,给官府施压,此罪一也。”
“第二状告洪武十九年凤阳府乡试主考官左忠文左大人,为减轻压力,与李之弘勾通,取其头名,此罪二也。”
“学生虽为左大人点中,并为凤阳知府王大人女婿,然国家抡才大典不容污蔑,我等圣人门下,不可拘泥亲师之绊,忠字为先,誓要尽除宵小,还科考一片青天白日,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