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盘中的北宋,有个小知县,这两天也正心烦得很。烦恼所致,有国事家事天下事。
钱塘知县余仲禄,刚刚收到“流亡”朝廷发来的驿马快书。说是高宗皇帝前些日子“南巡”路过余杭钱塘县时,不论对旧时杭州地域的繁华富足,还是余知县的服侍招待,都颇为满意。
现在在南方寻转了一圈,感觉也看得差不多了,准备回过来钱塘县歇脚。让余知县好早做准备。
说是巡视歇脚,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皇上估计是跑累了,想躲在繁华的杭州旧地享福一阵子。
钱塘县,前身是隋朝建州的杭州地界所在。典型的江南鱼米之乡,历朝未经战事,民生安居乐业,诸家百业兴旺。
之前,他这个知县当得也自在逍遥。辖内富足充裕,国泰民安,没多少偷鸡摸狗盗痞流寇之事。
皇上驾临,他一番述职汇报也颇得光彩,再加上伺候周全了,皇上一高兴,给他提个几品官爵也是极可能之事。所以,本来,皇上再度莅临是件极好的事情。
但偏偏这两天,郊外出现一桩命案。本来诺大的县,出个命案也正常,但这起命案比较恐怖蹊跷。
仵作验尸后报说:共死了五人。其中四人不同程度的五脏俱碎,经脉断裂,骨骼尽折。还有一人则被烧尸毁容,只剩焦躯。
太平盛世下,哪见过这等死法!而且还一下子死五人。虽然都是草民之徒,但传到皇上耳中,却易成凶险之兆。
在大宋朝,上上下下都信神信鬼到了极点,迷信得很。带头皇帝又屡屡从金兵手底下溜得性命,更对天相事兆看得紧张。
这五人命案,处理不好,破不了案,就可能把皇上吓跑不敢再来了。自己也没机会表功邀功了。
而要破这桩命案,又不知线索何在,毫无头绪。
正在烦恼着,一个差役进来报说,有西湖乡的乡民前来报案,抬着个受伤的僧人,说是“经脉俱断,骨骼尽裂”,不知被何人所伤,希望官府可以详细查一查。
好家伙,又一个“俱断”,“尽裂”的手法。看来是有高人在使幺蛾子呢。此人说不定便是个极好的线索。
他连忙出堂前审问……。
审问了半天,余知县仍是一头雾水。这受伤之人根本就跟死人无异,什么线索也提供不了。
不会说,不会写,连选择题都做不了,只会点眼珠子做判断题。报案的焦家管事说只问出了他之前是个和尚。到了衙门手里,竟然也问不出更多了。
因为,合理的假设,他竟然一概“摇头”,比如问他:
“是不是被人所伤?”——摇眼珠。
“是不是被人下药?”——摇眼珠。
“生来就这样嘛?”——摇眼珠。
“跟朝廷有关系么?”——摇眼珠。
“是大宋的人么?”——摇眼珠。
“那是金狗么?”——摇眼珠。
“在哪座寺庙出家的?……额……算了,这你也答不了!”
“唉,问了半天,肚子都饿了,你饿了么?”——摇眼珠。
“不饿?你神仙呀?”——摇眼珠。
“你是傻子吗?”——摇眼珠。
“你是聪明人?”——上下“点”眼珠。
“哈,还以为你眼珠不会上下动呢,看来你也不呆傻。”
审到这个份上,也没必要再审了。
衙门又请了好几个郎中来看过,除了结论“筋骨俱碎”之外,伤成这样,脉相却都一切正常,不像是垂死之人。郎中神医们都啧啧称奇。
越是这般怪异,余知县越是觉得线索就在此人身上。
几番合计,余仲禄决定,先把这人“养”在衙门里,每日用金创续骨膏药涂着抹着,重点是手臂咽喉部位,好能早点恢复说话或写字。
伤成这样都还不死,气数未尽,或是天意,我们姑且等之。他暗忖着。
这一等,便又是过去了数日。令人更为咂舌惊奇的是,这几日,这人也不吃也不喝,或者说吃不下喝不下,更不拉不撒。
而看上去,依然面色红润,气息均匀,一滚起眼珠来,骨碌碌甚是灵活,一点都没有饿了几天气若游丝的弱鸡样!而每天敷的金创膏药却似乎没啥作用。
渐渐地,先是郎中们,后又是衙门看管的差役,牢头,伙夫……把这奇人奇事传了开来。
这一日,小丫鬟韭花有点想她的小哥哥了。胡天被送去衙门报官已经十来天了,她后来再也没见过他。
听送去衙门回来的管事说,衙门把小哥哥供养着,每天给涂抹伤筋断骨膏药,不知道现在怎样了,能不能动了?
要是能走会跑,就一定让老爷把他要回来,留在家里干活,自己也好经常找他玩……
小丫头不谙世事,又情窦初开,想得挺美挺简单。正好叶氏今日要去集市上买些东西,韭花就死缠烂打跟着去了山下热闹的钱塘市口。
她的目的,当然不光是为了馋几口武林巷的张记糖人儿,还想去衙门看看他的小哥哥。
她舔着手里糖人儿,蹦跳着来到了衙门口,却被拦住了不让进。衙门重地,哪能让一个小丫头乱闯。
差役听说她是来找那个“活死人”的,更是没好气地告诉她那活死人一点都没好转,白费了衙门克扣他们的赏银花销,为他每天涂抹这么贵的膏药!还吓唬她说过几天就要把他埋了。
小姑娘被唬住了,吓得一愣一愣,又伤心极了,兀自坐在一个街角,嘤嘤落泪起来。不知不觉,竟忘了跟娘约定汇合的时辰!
待她想起来,匆匆赶到汇合的市口时,一时找不到娘亲,又急哭起来。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个啜啜泣泣的小姑娘并不太惹人注意。
但是,有一个人,一名青衣绫罗的女子,蓦然停住,从周遭喧嚣繁杂的声音中,她敏锐地听到并过滤出了小女孩的声音。这也是伴随了她几世的熟悉声音!
这女子,正拿着画像,重复着几天来日复一日的不寻常行为。只不过,十多天来,人们已经渐渐见怪不怪了。
她寻声来到韭花附近,面无表情,却又远远注视着小韭花,似乎在犹豫思索着自己要不要上前帮助她。
不一会儿,叶氏匆匆来找女儿了。看着小女孩在一通母爱责骂中乖乖离开,女子也稍稍放了心。她知道,除了一件不得不做的事之外,她对这一界的任何干预,都会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
而如果小韭花看到女子手中画像上的人,一定会惊呼:“这不是小哥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