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勇,你亲自带人跑一趟,把周桐和他的家人一并带来。”
昌西县令最终做出了决定,尽管有违本心,但在白袍军的威胁下,他别无选择。一家寥寥几口人,跟整个城内几万百姓和他自己的前途比起来,孰轻孰重,根本无需多想。
“本县这也是为了顾及百姓安危。”
昌西县令这样在心里头安慰着自己。
苗勇别看先前脖子硬,可看到了陷阵营士兵列出的整齐方阵、以及那一簇簇令人不寒而栗的箭头时,当即软了下来。他可不像昌西县令想得那么多,答应的十分果断。只要能将城外的瘟神赶紧送走,交出区区一个酿酒师傅又算得了什么?
就算把整个酒铺都送给他们,那都不叫事!
“记得别弄错人了,是桑落酒铺的周桐!还有他的家人,酒曲也要算了,我亲自去!”
叮嘱了几句,陈怀忠看似有些不放心,于是亲自跟着苗勇下了城。
其实陈子云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周桐,他是来做“文章”的。然恰好此人就在白袍军西进大巴山脉途中的昌西县,他先前在兴平镇那边喝过一次这桑落酿,觉得甚合自己的胃口,这才打算把人要来。
不过,陈子云可不是为了要酿酒贩售。
他周桐就算是冠绝天下的酿酒大师,在这个物资被各大世家垄断的时代,短期内想要以贩酒来发家致富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何况,值此乱世,普通的百姓平时能有田耕、有饭吃,不被饿着肚子就烧高香了,岂会有什么闲钱喝酒?那是富商地主才有的待遇。
昌西县如果没有这周桐,陈子云也会找出别的什么张三李四来。
至于说为白袍军找条财路,陈子云不是没有想过,可这种封建时代,能够畅销天下、赚取滚滚暴利的行业和商品十分有限。那些大头都被魏国及世家牢牢把控,外人难以插手剩下的无非也就是布匹、粮食、茶叶和瓷器这几种。
但粮食和布匹之流,同样也被各大世家和豪商占据了绝对的份额。赚点小钱不难,然想要真正做大,必定会遭遇他们的联合打压。
陈子云自起兵以来,接连攻克寻阳、葛阳、鄱阳、豫章,还以崔家的存亡为要挟,收取了一笔高达八百万两的保护费,白袍军现在的账面上,已经有了八位数的财富。这无疑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普通人就是几辈子也挥霍不完。
但想要用来扩军、做大事就捉襟见肘了,那是一个近乎无底的黑洞,再多的钱财早晚也有花完的时候。
如果说白袍军能在益州占有一席之地,这桑落酿当然也可以锦上添花的在上层圈子卖卖,不过主要的财源,他另有主意就是了。
在城头上的守兵紧张地跟白袍军对峙了半个时辰后,几辆马车缓缓驶来。
最前面的马车,坐的是身上有股浓重的酒糟气味、头发有些蓬松的周桐,以及他的一家直系亲属共计四口人后面的马车,则是与酿酒有关的东西,全都是陈怀忠让苗勇一行人从桑落酒铺中搬过来的,还有不少大小不等的坛子和酒瓮。
因为不清楚自己犯下了什么事,周桐一家看上去颇有些惊慌。周桐虽然勉强能保持镇定,但紧绷的脸色还是出卖了他。
当这一家四口人在苗勇和陈怀忠的要求下登上城头,看到外面杀气腾腾的白袍军后,他们终于得知发生什么事了。
“太爷,您可得给小民做主啊!”
白袍贼军发动叛乱这么大的事,周桐就算再怎么不关心世事,多少也有所耳闻。此刻见到贼人竟然要把自己连同家人一并绑走,听多了各种谣言的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随即跪到地上挪过去,就要抱住昌西县令的大腿。
周桐的恳切哀求,让昌西县令和周围的官吏心生不忍。
但是,城下的贼军精锐就在百步开外!
不答应的话,惹得对方怒而攻城,整个昌西县都得完蛋,到那时周桐和他的家人仍旧保不住。现在答应了,不仅城内的百姓得以保全,自己说不定还能因为保下昌西县城、“击退贼人”而立下大功。
周桐啊周桐,非是本县不想救你,而是实在无能为力啊。怨就怨你酿出那么好的酒,结果名声传开招致灾祸了。
昌西县令叹息一声,后退几步,一挥衣袖,赶人道:“白袍军的人说你是他们的弟兄,证明你跟外面的贼是同一路人,又何须本县为你做主?速速离开,莫要再牵连我昌西百姓了!”
“走走走!”
苗勇更加急躁,生怕外面的贼军突然改变主意,若不是还顾着几分同乡之情,只怕就要动武撵人了。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自己被抛弃了!
周桐在人情世故上的确不如别人圆滑,但又不是酿酒酿坏了脑子。眼下的局面很清楚,昌西县保不住他。于是,为了不让贼军攻城,只能把他交出去。
很好理解,若是换成他周桐做这个昌西县令,多半也会是如此做法。
但是,说归说想归想,这种行为终究还是让周桐寒心啊!
不过,这伙贼人看中了自己的酿酒手艺。既然对他们还有用,想必是不会伤害自己吧
这样想着,周桐拉住了还想给昌西县令磕头哀求的老父亲,没再多说什么。默默的跟着陈怀忠,坐进城头上的绳筐,被几个团练合力放了下去。
一刻钟后,白袍军鸣金收兵。
大军重新集合,几乎没做丝毫停留便继续向西进军。停在原地的大车队,期间连前后方向都没变一下,仿佛由始至终他们就没打算进攻昌西县,这里只是一个临时停驻点一般。
“贼人退了!”
看到贼军果然守信,依言退走,昌西县的兵民不由欢呼了出来。最初的时候,因为顾忌,还只敢压低声音。等看到贼军大队渐行渐远,提心吊胆了好几天的他们,此刻再没有需要担心的,欢呼声响彻了城头。
听到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昌西县令心里的内疚和不安也消除了很多。
本县也是为了这几万百姓,并非为了私心,对得起昌西父母官这个称谓,何愧之有!
只是,这伙贼军,为什么还要继续往西走呢
昌西县,已经是处于荆州东部的建平郡地界了。可再往西的话,除了几个属于长宁县管辖的小村庄外,就只有无边无际的大巴山脉了!
贼人若想攻打长宁县,得朝西南方向去才对,为何却往正西走呢?
看着白袍军渐行渐远,昌西县的县令陷入了惊疑中。
“县令大人!大人?”
苗勇轻唤了两声,让昌西县令顿时回过神来,随即投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未料想,对方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模样的东西。
“此乃何物?”
昌西县令惊讶的问了出来。
苗勇自觉做了一件得意的事,沾沾自喜道:
“先前那个自称陈怀忠的贼人,与我一道前往桑落酒铺的时候,不小心从身上掉落的。上面有火漆大印,依卑职想来,或许涉及贼人机密,这才趁他不注意偷偷拾了起来。”
“竟有此事?”
昌西县令没想到苗勇这糙汉还有这份心思,颇有些意外,赶紧从他手中接过信笺。
火漆印是打开的,证明贼人早已经看过信中内容。展开信纸后,昌西县令粗粗看了几眼,登时大惊失色。
“天将军之信,季高业已收到将按信中约定,于上元节自琅琊、东海二郡发动与白袍义军同时南北进军,会猎建康”
这封信只有短短的上百字,可其中内容却着实惊人。
贼人在江州以外的地方竟然还有同党!
季高是何人??
骤然得知此等机密,昌西县令心中的惊骇,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一个白袍贼军,就已经将偌大的江州搅得动荡不安了,谁能想到,他们居然还有密谋一起发动叛乱的同党!看信上口气,这同党的规模,竟似不亚于白袍贼军!
“琅琊、东海二郡!”
“大事不好!”
昌西县令一个踉跄,心中又是慌乱又是担忧。
不仅仅是担心魏国的境况,更是担心昌西县与自己的安危。如此机密的消息走漏,贼人若是疏忽没注意到也就罢了,万一起了疑心,认定是在昌西县掉的,为了防止消息走漏,只怕多半会掉头攻城、杀人灭口!
“快!火速派加急笺檄!将此信笺抄写多份,分发送往郡城、州府、朝廷!片刻不得延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