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郑氏?刘义之笑了笑。
刘牢之曾经多次在刘义之面前提起过荥阳郑氏。荥阳郑氏源远流长,支脉甚多,会稽王司马昱的生母郑阿春就出身荥阳郑氏,刘牢之的夫子郑毅也出身荥阳郑氏;在寿春的时候,刘义之也跟荥阳郑氏的分支打过交道。
刘牢之特意提起荥阳郑氏,是向刘义之说明,留在开封的这一支,对江左的晋国朝廷殊无好感。郑默之子郑球和郑豫,不是东海王司马越一系,甚至曾经与东海王司马越相斗,而晋元帝司马睿主要接手的势力就是司马越一系的。后赵石虎攻中山的时候,得郑略之的妹妹,至相礼敬,所以荥阳郑氏乃是石氏的姻亲。郑系仕后赵、冉魏,在洛州刺史任上时,吕护抓了他投降了晋国。总的来看,郑氏算是在北方比较活跃的大族。
刘义之审问俘虏的燕兵时,得知吕护、慕容忠军中有一个参军叫做郑豁,是郑略之的儿子,看起来这一家子是要在北朝一条路走到黑了。有意思的是高义搬迁开封人口时,这个郑豁就在开封老家,正好被高义手下的士兵给一起搬迁到了河南县。
摇了摇头,刘义之和褚善进到了这个新建的村子。这个村子近六百户,算是个比较大的村子。虽然已经把郑氏的族人向外村分流了不少,这个村子里仍然有一半以上的人都姓郑,此时郑氏的族长叫郑奢。
荥阳郑氏乃是冠带之族,在开封县根深蒂固,影响很大。这次郑家被高义连根拔了来,族人甚是不忿。来到河南县之后,郑氏的很多佃客被刘义之以按品级不符为由,分给土地另外安置了。所以利益受损的郑奢被褚善派人叫来之后,只是不阴不阳地跟刘义之打了个招呼,便跪坐在案前,一声不吭。
另外两个家族代表庞都和郭崤虽然不是开封人,却也听说过郑家的名声,眼看郑奢不吭声,也不敢表态。
刘义之看到这郑奢的样子不禁好笑。郑氏虽称大族,在洛阳却是无拳无勇的,这老头还以为他面前的是侃侃清谈的名士,在这里故作姿态呢。他不但姗姗来迟,还想着变脸装深沉,想要让刘义之感受到他的不满。不过郑奢身边的这个人,刚才自报姓名郑豁字君明,却一直在打量他。
“既然郑先生不感兴趣,那就由庞都来做这个村长吧!村长虽小,却是基层政府组织代表,恭喜庞村长!本村在村长之下,别设六名里长,等庞村长报到褚县令这里来,再做最后裁决任命。”
庞都张大了嘴巴,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刘义之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以后这农庄大大小小的事,就看你了!明天到县衙去,本官和褚县长有事安排!”
“将军……这,这……小的怕……怕威望不足啊!”庞都结结巴巴地说道。
刘义之轻轻一笑:“有‘威’就行了!什么望不望的,都是扯淡。有官府为你撑腰,你怕什么?好好干,我看好你啊!”
庞都涨得满脸通红,不敢再说。
刘义之又对郑豁道:“听说郑先生在燕国出仕,却并不受重用。鲜卑胡人,终非华夏正统,郑先生屈身事之,宁无惭愧乎?”
郑豁没想到刘义之会直接问起自己,听刘义之的语气,对燕国慕容氏颇为不屑,便皱眉道:“燕国上下,也是行华夏礼仪,将军怎么能以胡人轻视之?”
刘义之摇了摇头,不屑地道:“不过是沐猴而冠而已。常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鲜卑人虽然崇尚汉礼,却终究不脱异族习气。纵有慕容恪之流一时瑜亮,却也难长治北土。荥阳郑氏也是冠带旧族,美名播于天下,屈身异族伐我中华,岂非辱没祖宗?”
郑豁听他如此评价自己,心下恚怒,说道:“司马氏已失中原,有何面目称华夏正统?”
刘义之哈哈大笑:“晋已失中原,那先生现在所处,却是何地?”
洛阳号称天下之中,自然是中原地带。郑毅这话若是十年前所说,刘义之自然无可辩驳。但是自从永和十二年桓温北伐姚襄,取得洛阳之后,这洛阳就一直在晋国的手中,便是最近晋国在淮北兵败,丧师失地,这洛阳和荥阳,却一直在晋军的掌握之中。
郑豁轻笑一声,说道:“如今洛阳自然是在晋军的手中。只不过,如今许昌、悬瓠已失,淮南的粮草无法运送到洛阳。洛阳虽有数千兵马,却又分数三人,并非出自一人麾下。将军自弃荥阳数县之地,应该是也知道,凭将军手上这数千人,难以抵御燕国倾国之军。洛阳身处秦燕两国包围之中,如海中孤岛,随时会被燕军淹掉。洛阳残破,本来已经没有多少百姓,将军从河内、荥阳迁入数万百姓,想要借此负隅顽抗。殊不知晋国弃离司州数十年,中原百姓的心早已不属之,将军还想用以与燕国争锋,殊为可笑。”
刘义之听郑豁侃侃而谈,似乎说得头头是道,却只是纸上谈兵,显然不了解刘义之治下的具体情况。
“自永嘉乱起后,北土汉人屡受欺凌,人口锐减。南北之间每有战事,北方的汉人便扶老携幼,辗转渡淮南下。先生竟然说百姓不思晋国,真是可笑。胡虏在北土胡作非为,先生父子却视而不见,频以强弱定曲直。荥阳郑氏世代官宦,诗书之家,史上出名臣无数,应该最讲忠义才是。岂料如今郑氏,竟然只剩下一些趋利避害之徒,可惜……”
郑奢大怒,指着刘义之道:“大胆!你不过一区区武夫,竟然敢折辱华族?”
“本官虽敬长者,却也是敬服德才具备之人,似老先生这等抱着祖宗令名立身的人,本官实难友敬!”
郑奢见他如此无礼,气得满脸通红,指着刘义之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刘义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不屑地道,“我与胡虏,势不两立。万不能容忍屈身事贼之辈在我治下作威作福。你郑氏一族,难道能凌家于‘华夏’之上?本官念及荥阳郑氏数代先烈,也闻郑君明颇有才名,这才想请郑先生出山,与刘某共复华夏,如今看来,只怕先生不屑与刘某为伍了?”
郑豁拱手道:“将军盛情,郑某铭感五内。只是近来郑某在将军手下多次受挫,正想潜心读书,修炼己身,不敢在将军面前卖弄学问。”
刘义之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也不勉强,自带着褚善等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