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谋士,郗超自然不缺阴谋诡计。当下,两人就在战船之中,密谋起废立之事来。
等回到广陵,已是酷夏时节。然而在这新营建的居城之中,桓温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凉意,哪怕是有巨大的人工风扇在吹着风。
回到广陵之后,桓温对彭城刘家的产业有了更深的了解。原来在广陵城中常吃到的海味,大都是从刘家的江北营地里送来的。刘家当年从司马昱的手里,得到了海陵陂泽的所有权,整个海陵县以东,全部是刘家的私产。刘家招亡纳叛,在那陂泽里面建立起了好大的产业。刘家的远洋船队,平时就是驻扎在那里的。
桓温没想到刘家的势力就在自己的身边,这海陵陂泽里面有多少流人,谁也不知道。刘家在这里经营了这么多年,即便是没有人探查,桓温也知道,这里的规模不会比寿春农庄小。
刘家带来的麻烦还在其次。刚回广陵不久,王珣就跑来跟桓温汇报,说建康、京口、广陵三地的百姓,议论纷纷,都是对大司马不利的传闻。
“是什么传闻?”桓温登时觉得不妙,这种感觉怎么似曾相识呢。
王珣涩声道:“这次的流言,比起上次还要凶猛。一个最荒谬的说法,提及大司马乃是曹爽逆党桓范之后。”
“什么?”桓温大吃一惊,慌乱地站了起来。
当年司马懿为篡夺曹魏政权,发动嘉平政变,诛杀了曹爽一党。桓范党附曹爽,为其出谋划策,坐罪被诛。桓范之子桓楷逃走,为桓温的曾祖。桓家因为桓范的缘故,沦为晋国的“刑家”。桓范的后裔在晋国出仕,自然要竭力隐瞒先祖的名讳。桓温没想到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竟然被有心人把这件密辛刨了出来,还四处宣扬。
按:桓温是桓范之后,参照田余庆《东晋门阀政治》
“荒唐!”桓温训斥道。
司马氏得国不正,对于当年的嘉平政变极为忌讳。晋明帝司马绍曾经问及司马氏所以得天下的理由,丞相王导就曾经谈起当年的嘉平政变,晋明帝听说之后,“以面覆床曰:‘诚如公言,晋祚复安得长远?’”如今,晋明帝的担忧,正在他的女婿对司马氏的步步紧逼中慢慢实现了。
王珣张着大嘴,看着桓温失态,暗道:“我早就说过了这是流言,你何至于如此激动?莫非,这传言竟然是真的?”
“是,这传言甚是可恶。说大司马是桓范之后,大司马隐忍多年,只为了能夺取司马氏的江山,以报先祖之仇。传言还说,当年宣帝诛曹爽,支党皆夷三族,甚是残忍,大司马如今要报仇,要杀尽司马氏一族男女。”王珣见桓温没有说话,继续介绍道。
“嘶——”桓温牙疼了。若这流言只说自己想要篡夺司马氏的江山,桓温也大可不必去管他。可是说桓温想要尽诛司马氏,天地良心,他还没有那么狠毒。只是如今这件事被捅了出来,自己该当如何应对呢?
否认自己为桓范之后,那可是实实在在地摒弃祖宗,那是为桓氏的子孙树立了一个很坏的榜样。可是若对此置之不理,司马氏担心被自己灭族,绝不会轻易地将皇位让出来,一场腥风血雨在所难免。皇权交替的过程中,若出现灭族的惨剧,只怕会为桓氏子孙带来厄运。这是谁这么狠毒,逼着自己对司马氏动手?
“更可恶者,传播这些流言的并非只有贩夫走卒。郡府中的佐吏,朝廷官员,甚至高门子弟也都议论纷纷。朝堂之上,陛下甚至和群臣专门议论了此事。大司马,这制造流言、煽动百姓之人,能量不小啊!”王珣担忧地道。
桓温听了,更是烦躁。这次传播流言的手法,跟上次如出一辙。都是在桓温离开广陵的时候,四下散布,而且是在全国各地同时传播,让人分不清这流言是从什么地方传播开来的。既在普通百姓之间有广泛的基础,又和高门士族打交道,有如此能量的人,屈指可数,为什么自己就是查不到呢?
“还有呢?”桓温一时难以决断,便决定先把这个流言放一放。
王珣接着道:“还有传言说,大司马将要进建康,行伊、霍之事。同时诛除颍川庾氏、陈郡殷氏、太原王氏、陈郡谢氏、南阳范氏这些拥护司马氏的世家大族。”
“什么?”桓温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他虽然想过会对某些大族打压,却没想过和所有的世家作对啊。若这些大家族联合起来,会在晋国掀起多大的乱子,桓温心里也没有底。
“是什么人这般大胆,竟然敢如此中伤朝廷重臣!”桓温气不自胜地喊道,“查!给我仔细地查!一定要查出这个造谣者的身份,我要夷其三族!”
王珣见桓温似乎已经失去理智了,便住口不言,只是看着桓温。
桓温看他这个样子,心里有气,却又不知道怎么发作,气冲冲地出门走了。
王珣看着桓温的背影,摇了摇头,暗道:“走了也好。后面那些流言直把大司马说成荒淫无度的奇葩了,若他听在耳中,只怕要当场气晕!”
桓温出了门,四处走了走,出了一身臭汗,好歹静下了心来。他想了想,派人去把郗超叫来。想要好好应对此事,靠王珣可不成,还得是郗超有办法。
不一时,郗超从外面赶了过来,桓温和他谈起此事。郗超面色凝重,对桓温道:“桓公,此事透着蹊跷啊。这些流言一夜之间便流布广陵、京口和建康这些地方,若说没有人故意推动此事,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们明知道广陵是大司马的驻地,为什么还冒险在这里散布呢?”
桓温一惊,抬起了头来。他老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经郗超提起这才意识到症结所在。他看着郗超,一字一顿地道:“他们这是故意让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