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城里,桓温手里拿着一份刊印好的《军情报》,仔细地端详着。上面的内容都是大司马府上的文人所写,桓温早已经读过了,他现在着重看的,是刊印的样式。
只见这报上的每一个字都是方方正正,横平竖直。虽然看起来缺乏书法的美感,却不会因为抄写的人不同,而出现谬误。作为一般性的告示,比起手抄本来,无论是效率还是准确性,都要强得多。
“好,好,非常好。这报印制的过程,嘉宾都看过了吗?”桓温问。
郗超点头道:“下吏都仔细地看过了,整个过程并不复杂。只要有熟练的工匠,很快就能排出版来。刘家并没有把这些技术作为宝贝藏起来,听说江州和益州都有人家开始学着印书了。”
桓温点了点头。遇到需要大量发行的材料,这技术确实可以很快解决问题,而且少出错误。想到这里,他想拥有自己的印书坊的想法更加强烈了。手下败将范汪都可以随时地把自己的著作刊印出来,自己身为大司马,没理由还不如他。
“只是,一套字模耗费不菲。用木字价钱还还好些,铜字却委实太贵!”郗超补充道。
“两者用起来,差别很大吗?”桓温皱眉问道。
郗超解释道:“刘家只使用铜活字,何家却是铜字和木字都有。木字便宜,但是较软,经墨长期浸泡之后,线条会出现些小的变化,所以木字需要经常更换。铜字硬,也不吸水,没有这些毛病。不过,铜字太过贵重,难免为小人惦记,所以要妨着小人偷窃。”
桓温点了点头,笑道:“是要考虑这些事。——还是先用木字吧,现在军府的府库也不富裕,不能因为这个耗费大量的钱财。”
郗超连忙应了下来。军府的优势在于人多,而且不用额外花钱。只要制作出来足够多的木字,随时更换,那些小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桓公,这些文章,要怎么发布出去才好?”郗超问。
桓温抚须笑道:“直接发送给各州郡,让各地的官府派发出去。”这些日子流言的事一直困扰着他,眼见得有了解决的办法,桓温甚时高兴。
郗超却提醒道:“桓公,官府做事,未必可靠。若有郡守弃之不顾,我等能奈之何?”
桓温摇了摇头。
这就是上位者的无奈了,他必须依靠下面的人去做事。而现在,恰恰是一个不讲求复核和监督的时代。这些文书发到各地的郡县之后,那些地方官到底会不会发送到当地的士绅手里,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事实上即便是这些文书全部发送到了各地的读书人手里,这些流言也不会消失,因为这些文书所能覆盖的范围还是太小了。百姓们大多不识字,桓温总不能让官府派人下乡去给人家念吧。
“就这样吧。”桓温道。
郗超看桓温情绪不高,忙答应了下来。他郗超也是这次流言的中伤对象,他可以想象,等父亲郗愔听到这些“流言”之后,一定会想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以父亲耿直的性格,只怕自己这次的麻烦不会小。
两人正说着,有门吏前来禀报,说是王珣在外求见。报纸的事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听闻王珣来见,郗超忙向桓温告退。
桓温笑道:“元琳此时前来,必有重要的事要谈,嘉宾不妨一起听听,想个对策!”
自从上次出了流言的事,桓温总有些疑神疑鬼的,对郗超也不再似以前那般信任了。他派人排查身边的人,却闹得人心惶惶的,不得已,最后随便杀了几个人了事。不知道是报纸的事合了他的心意,还是他自己想通了,桓温竟然要拉着自己听王珣的奏报。郗超忙到案后坐下,心情复杂地看着门口。
王珣从门外慢步踱进来,向桓温和郗超行了礼,这才从怀里掏出两份文书,递给了桓温。
“桓公,前些日子桓公上书朝廷,弹劾豫州刺史袁贵诚,作战不力,以致北伐兵败,请朝廷免袁贵诚为庶人的奏章,现在朝廷有了回复。”王珣缓缓地说道。
桓温没有仔细地看那文书,只是问道:“朝廷如何回复?”
“朝廷回复说,近日来,民间议论纷纷,都说大司马在北伐中刚愎自用,不肯见纳忠言。豫州袁贵诚也上书朝廷,被说豫州军与慕容德部苦战一场,死伤近半的事。朝廷未知事情原委,想让大司马澄清此事。”王珣说得不紧不慢。
“砰”的一声,桓温拍案而起,胡子几乎都要竖起来了。只见他满脸通红,大声怒斥道:“竖子欺人太甚!安能以民间流言,处置国家大事?”
王珣皱眉道:“建康上下议论纷纷,朝廷心有疑虑,也在情理之中,大司马只需要上书说清楚也就是了,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王珣知道,这些所谓的流言,很多都是真实的消息,只是不知道怎么泄露出去的。前些日子在军中清查,却什么也没查出来,反而闹得人心惶惶。这时候王珣要桓温“上书说清楚”,是睁着眼说瞎话。
“你——”桓温大怒,指着王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郗超连忙劝解道:“桓公莫要动怒。事情既然已经出了,我们想个对策出来也就是了。”看桓温气呼呼的样子,他又对王珣道:“元琳,还有一个文书,不知说得是什么?”
王珣整了整衣襟,不慌不忙地道:“是朝廷表彰司州都督刘义之和参军刘牢之。”
桓温和郗超对视了一眼,都觉察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心。这时候他也不再指望王珣给他细细解说其中的细节了。桓温强自压下了火气,拿起第二份文书来,略过了前面的废话,看到了朝廷对刘义之和刘牢之的封赏。
“擢建威将军刘义之为辅国将军,赐爵成皋县侯,食邑一千户。”
“擢建威参军刘牢之为鹰扬将军,赐爵武冈县男,食邑五百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