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章觉得自己要疯掉了。
经过六天不眠不休的审讯,他终于还是招出了自己的身份。他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谁会关注他呢?说不定这些人上门寻问,还会有自己的教友顺藤摸瓜查到这里来,解救自己。不过,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他不知道的是,他手下的十个人,也都一起受到了讯问,已经有两个人招供了,而且招供的内容一致。
他被从审讯室里挪了出来,关进了小黑屋。小黑屋面积很小,不过五尺见方,除了一桶水和一桶窝头,什么都没有。六天没有休息的他,什么也不想,躺下就要睡,地方太小,只能斜躺着,当然对于困极了的人,这都不是问题。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他醒了,茫然四顾,一片漆黑,脑壳生疼,像是要和脑子分开一样,不敢转头;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他摸到了那个水桶,把头探到里面,咕咚咕咚的喝着。冰凉的水刺激的他激灵一下子,好像活过来了。他浑身乏力,肚子里咕咕乱叫,虽然窝头就在手边,却怎么也不想动。他开始想念家人,他的妻子应该还是在场务里,每日没休的干活,他要是再不回去,恐怕就会被军府指给别人了吧;他的父亲,当过兵的老父亲,瘸了一条腿,在家里照看着两个孩子,孩子打闹的时候也管不过来,只能凭空喊几句;他的兄弟,小他五岁的兄弟,是不是就要被拉去当兵了?他背后的无所不能的兄弟们,会不会来救他?他脑子里胡乱地想着,身子一动也不想动。
过了好一会儿,到底是顶不住饥饿,他拿着干硬的窝头,就着水,慢慢地吃着。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样的遭遇,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明天。
二月里的江南,夜晚也还有些凉嗖嗖的;天阴沉着,没有月亮,在通往七里村的乡间小路上,孙义慢悠悠地走着,心里美滋滋地:七里村张家的闺女,诚心向道,今晚请孙义前去祈福。张家的闺女在附近乃是出名的美人儿,听说已经定了亲,乃是东海何家的小郎,也不知道真假。想到那个白白嫩嫩的小美人,孙义嘴角翘出一丝淫笑。
村庄的轮廓,已经开始模模糊糊的显现出来了,这时候的人掌不起灯,习惯了日落而息。整个村庄就只有张家大院有几盏灯笼闪着淡淡的黄光。孙义加快了脚步,向着灯光而去。村边路口上突然迎出来两个人,手里提着灯笼,听到孙义的脚步声,上前问道:“是孙神仙吗?家主特命小的前来迎候。”
孙义端起架子,慢慢踱着步子,轻声道:“正是本座。”
那两人连忙上前行礼。孙义受过了,伸手道:“前头带路吧!”
拿灯笼的连忙转身,应了声“是”,便弯着腰,侧身在前引路。孙义正要迈步前行,不料变故突起,身边的那人突然揉身而进,夹住了孙义的脖子,用力扭去,只听得“卡擦”一声,孙义的脑袋转了个弯,满脸的不可思议,渐渐的眼色暗了下去。想孙义自幼随叔父练武,身手极好的,怎料没有防备,被人一击而中,实在是窝囊的很。前面那人熄了灯笼,两人摸黑向来路走去。
“你听说了吗?”卤煮店里,一个黑衣汉字,斜系着褡裢,一只脚踏在长凳上,问着刚刚坐下的同伴。
“听说什么了?”同伴扯出身上的汗巾,随意的抹了把脸。他刚从码头上卸完货,出了一身臭汗,不解的问着黑衣汉字,这话问的实在是没头没脑。
“孙神仙死了。”黑衣汉字一脸郑重的看着同伴。
“哪个孙神仙?”同伴一脸的懵逼,呛道:“你今天怎么了,说话没头没脑的。”
“城西孙义,孙神仙。”
“呃”的一声,同伴被惊住了。半晌才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是前天晚上,在七里村。”黑衣汉字说道,“第二天一早尸体就被人发现了,听说脖子被扭断了。”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那个惨啊,整个一嘟噜都被人割下来了!”
“他大晚上到七里村干什么?”同伴问道。
“听说是七里村的张家请得,为张家小姐祈福。”黑衣汉字压低了声音,“你说是不是孙神仙祈福的时候,手脚不干净,被张家的人知道了,然后……”说着,右手比划了一下手刀,狠狠的落下。
两人吃吃淫笑着:“可惜了张家小姐,据说是个大美人!”
那黑衣汉字突然停住,瞪着同伴:“老柳,你老婆是不是也请孙义祈过福?”
同伴勃然大怒:“你放屁,你老婆才请他祈福呢!”说罢捋起袖子,就要追打。店里的伙计连忙出来劝住了。卤煮店一战降服了十几个泼皮,这些码头上讨生活的汉子岂会不知道,哪里敢在店里造次,两人不欢而散,出店去了。
西城,卢家。
孙义的一个弟子声泪俱下,说道:“祭酒,杀我师父的,肯定就是刘家的人啊!咱们不能善罢甘休啊!”
卢悚问道:“你怎么知道就是刘家,是不是你们跟刘家有什么冲突?”
那弟子嗫喏着不敢说,旁边的徐陵生气地道:“你师父私自出手对付刘家了是不是?”
那弟子眼看着卢悚,小心说道:“年前的时候,刘家有船出去,师父让我们几个上前围住,想不到他们船上竟然备有强弩,我们着实损失了几个好手,只好先散去。”
徐陵问道:“你们双方只是照面,又没有失手,刘家如何会知道是你们所为?”
那弟子索性放开了:“年后刘家的船队回来,我们组织了几家人家,还有水匪,准备让水师的董章先拖住他们,然后众船蚁附杀上去,没想到还没等合围,董章他们就失了手,让他们捉了去,生死不知。师父让我们打探他们的消息,我们也没找到,没敢轻举妄动。”
徐陵叹道:“如此说来,董章他们定是已经招出你们了,你们如此轻率的贸然行动,已经激怒了刘家;大好局面,被你们搅得一塌糊涂。”
那弟子怒道:“徐师,我师父已经被他们杀了,你怎么还说这些?”
卢悚瞪了他一眼,说道:“上次咱们合议,跟刘家交涉,他们也做出了让步,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你们惹出如此祸事,想拉着所有兄弟跟刘家作对吗?”
那弟子只是低着头,不敢说话。
卢悚对徐陵道:“道渝,你说怎么办才好?”
徐陵道:“以本教目前在京口的实力,对付刘家,实在没什么胜算。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目前是在不宜与刘家起大冲突。”
卢悚看向其他的几个头目,都低着头各自思虑,颇有置身事外的态势。此事处理不好,会大损自己的声望,于是卢悚笑道:“你们几个都有什么想法,都说来听听?”
那几个头目见问到头上,倒不好躲避了,都说单凭祭酒裁决。孙义那弟子听了,甚感失望,遂起身来,向卢悚告退,径自去了。
于是卢悚对徐陵道:“道渝,你也看到了,如此下去,会失掉人心的。”
徐陵拱了拱手,说道:“但凭祭酒吩咐。”
卢悚道:“如今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麻烦道渝再走一遭,探探对方的想法,最好是让他们把人放回来。”
徐陵点头称是。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董章在禁闭室里面百无聊赖,墙角上有几堆粪便,臭味混着尿骚味弥久不散,想躺在地上睡觉,一会儿就被熏醒了,只能是蜷缩在墙角。没有人说话,没有事可做,连想都没得想了。有时候他会大喊大叫,有时候会用力的踢门,甚至拿脑袋撞墙,疯狂的举动没有得到任何解脱,停下来之后,那种无力感更甚,那是一种万念俱灰的绝望。“哪怕被人砍一刀也比这个好吧?”有时候他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桶里的窝头已经快要吃完了,水也不多了,自己的死期快到了吧?
忽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董章从来没有这么想见人,哪怕他是敌人!
声音越来越近,是两个人,董章莫名的激动起来。锁被打开了,门开的一刹那,一道强光射了进来,董章觉得耀眼无比,竟然睁不开眼了。他拿手挡着那光,好一会儿才慢慢看清了来人。来的是两个少年人,曾经审过自己几次,董章在里面睡不着的时候,回忆的都是被审的可怕经历。
“你们是来杀我的吗?”那粗哑低沉的声音,董章你自己都没听出来说的是什么。
两个少年什么也没说,拉起自己,拖着就走,走到原来的审讯时里,又把他锁了起来。
董章激动起来,嘴里“赫赫”连声,他知道自己又要面对无休止的审讯,他崩溃了,大声叫着:“我说,我说……”
董章交代的更多,因为他参与的也多。他是孙义的弟子,孙义如何对刘家不满,如何派人劫船,如何派他已巡逻的名义刺杀他,都有哪些人参与了,他都一五一十的说了。
岂料那两个人听了,不置可否,边上一人说道:“你说的这些,你的同伴早就告诉我们了,你想表现,要给点干货才行。”
董章愣了,张着大嘴合不拢来,半晌方说:“我知道的都说了啊。”
“那就说说,那天船上的几个人,都有谁是你们一伙的?”那人继续问道。
“一共是四个,杜凯、孙波、张利、冯超。”董章淡然地道,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那两个少年对望一眼:还有两个漏网之鱼,看来硬骨头不少啊!
“你敢对我们小郎君动刀子,本来是要让你尝尝我们的全部手段的,想不到这才三样你就招供了。现在有两天路给你,第一条是放你回去,但是你要为我们做事。”
董章一呆,问道:“第二条呢?”
“把我们剩下的手段都来一遍,生死有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