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完,乾清宫内鸦雀无声,众人都震惊地望着柳安,福王嘴唇蠕动几下,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好半晌后,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敢问柳先生,既然是家天下,何故要削藩?各地亲族这么多年来,战战兢兢遵循礼制,不曾敢僭越,如今削藩,可曾想过我们这些亲族的感受?大明昌盛自然是我们的期盼,可若是要踏在亲人的尸骨上才能得来的太平,那还是太平吗?!”
“既然大家都是陛下的子民,何故陛下要牺牲我们这些子民,以换取其他子民的太平呢?”
柳安话中对福王的冷嘲热讽之意丝毫不加掩饰,让福王脸上挂不住,此刻也带了几分怒意,愤怒地瞪着柳安,质问道。
“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穷困,天禄永终。这句话什么意思,福王殿下可知晓?”
福王朱常洵冷哼一声,说道:“这句话出自论语,乃是尧对舜说的话,本王熟读经书,如何能不知道?”
柳安点点头,拂袖道:“既如此,何故福王还能问出如此恬不知耻的话来!”
福王一怔,旋即大怒,“你!你什么意思!”
“如今天下百姓生于水火之中,朝夕不得餐饱,家中粮米殆尽,食不果腹,更有甚者易子而食,大明落入这般田地,除去天灾外,便是上下腐蛀之众甚多,苛捐杂税不止,百姓们不得休养生息,纵使太平光景亦攒不下粮食,更逢灾年,如何能渡过?而相反的,似福王殿下这般的亲王,岁岁有禄,朝廷赡养,吃喝不愁,每日只顾享乐玩闹,可曾为百姓、为大明出过半分气力?”
“就说那蜀王,敌军都已经濒临城下,他却还是固步自封,不肯援助大军,不得已之下四川巡抚朱燮元等人只得立下字据向他借银,他竟然还收利息!真是贻笑大方!当初太祖分封,是惦念亲情,希望后世子孙能携手共进,一同维护大明、善待百姓,可现在呢?既然各地的藩王们连朝廷都不管不顾了,为何还要转过头来骂朝廷不仁不义呢?”
“以诚待人可,焉以诚待畜生乎!大明,不养闲人!”
“你!”福王后退两步,指着柳安气的鼻子都要错了位,胸膛起起伏伏如同一只可笑的蛤蟆,忽然转身对着朱由校高声道:“陛下!柳安言语诋毁污蔑皇亲,此乃大不敬之罪,当斩首示众!若陛下对此不闻不问,对其包庇,陛下的威严何在?如何能令四海臣服?!”
还不待朱由校说话,柳安就冷笑一声,说道:“谨权量,审法度,俢废官,四方之政行焉。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所重:民、食、丧、祭。宽则得众,信则民任焉,敏则有功,公则说。”
“尧对舜说,谨慎的统一度量衡等器具,审查修订各项法律制度,重新修建起各项被废置了的官事,全国的政令就会通行了。恢复被灭亡了的国家,接续已经断绝了的家族,提拔被遗忘的人才,天下百姓就会真心归服了。所重视的四件事:人民、粮食、丧礼、祭祀。宽厚就能得到众人的拥护,诚信就能得到人民的信任,勤敏便能取得成绩,公平就会使百姓愉悦。”
“陛下现在的所作所为,无不是印证以上四点,重修税制、攘除佞臣、与民生息、革除沉冗的亲王贵族,欲振兴大明,依老夫看,陛下这是效仿尧舜,乃不世明君,福王殿下在此纠缠不放,莫是企图颠覆江山社稷,陷陛下于不义之地?”
朱由校身体一震,双目中流露出一丝明悟之色,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身上穿着的龙袍,忽然笑了起来。
福王朱常洵正面色难看,忽然听到龙台之上的笑声,错愕的抬头看着朱由校,不明白朱由校的心思。
跟柳安交手三个回合,他败得体无完肤,不论是从祖制、礼节还是亲情上,柳安都占据了大义,相反他福王自己,更像是一个跳梁小丑。
“朕。”朱由校抬起头,露出坚定之色。“明白了,先生的教导,朕铭记于心,若是朕将来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望先生不吝教诲。”
朱由校站起身来,对着柳安深深弯腰倒地,周围的内监宫女见状吓得赶忙跪倒,战栗着不敢作声。
福王脸色青一阵儿红一阵儿,哪里还不知道朱由校的心思,朱由校没有当面责骂自己,已是给自己留足了面子,若自己还不知好歹,便是求死了。
柳安回了一礼,将朱由校扶起,笑道:“陛下不必如此,食君之禄,为君解忧,臣只是尽自己分内职责罢了。”
朱由校紧抿嘴唇双目微红,重重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已经彻底傻眼了的两位宗人府的宗正,问道:“两位伯公,今日前来,还有其他事吗?”
那两名宗正身体一颤,猛地回过神来,惊惧地瞥了柳安一眼,连连摇头道:“没,没了,既然陛下决心已定,那我们也没什么好劝诫的了,还望陛下好自为之。”
“朕会的,送两位伯公。”
两名宗正一瘸一拐,跑也似的就出了乾清宫,看那慌张的样子与之前老神在在截然相反,倒是惹人发笑。
福王低着头,郁气难平的坐在一旁,将头扭向一边,小福王朱由崧则老老实实的坐着,全然不见当初在杭州府时嚣张的气焰。
情形逆转,朱由校心里别说多痛快了,他召柳安来,就是想着让柳安来帮自己打嘴仗,柳安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甚至犹有超出,不仅将福王等人说的哑口无言,还给自己削藩找了个极好的借口,想必将来,再也没人敢对自己削藩表示不满了。
“陛下,臣想去看望生母,先行告退。”
福王也没脸继续在这儿呆下去了,起身对着朱由校说道。
所谓棍棒相加,打完了自然要安慰一番,朱由校欣然应允他的请求,“好,堂叔尽管去看郑后便是,两日后有一比武大会,到时候还望堂叔随朕一同前去观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