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暑气渐退,凉风将至。
“常宁!挺胸收腹,目视前方!”
“张远!两臂举直,眼睛平视前方,你手弯着想射谁呢?”
“高振!我跟你说过几次了,弓举起后,眼睛、准心和靶心要连成一条直线,这样才能射的准!”
校场之上,到处都回响着队正们嘶吼的声音。
六百多的军卒,在这些嘶吼声之中,按小队分配开来,训练队列的训练队列,训练弓弩的训练弓弩,练体能的练体能。
一切都井然有序。
炽热的下午已经过半,离开饭的时间不远了。
看着这些军卒,李全不由得点点头,笑着朝后方挥挥手。
身后的钱贵会意,跟旁边的差役吩咐了几句,接连而来的便是一声号角吹响。
“呜——”
“停止操练,军卒列队!”钱贵一声大喊,将所有在训练的军卒都喊了过来,包括蕫进那边的三百。确认全员到齐之后,他下令队正开始整队,这才请示李全。
“请大人下令!”
随着人员的火速集结,校场上一阵尘土喧嚣,但这一个月的操练还是极为有用的,右边的两都军阵严密整齐,军卒肃然无声,李全十分满意。
而再看蕫进这边,军阵勉强还看得过去,在各队正的压制之下,左都倒也是一片寂静,对此李全倒是有些意外,略微打量几眼之后,便是一笑。
看到判官大人的目光望过来,蕫进脸上犹如猪肝一样,先紫了一阵,然后又红了过来。
他心中对于李全已经服了,手下队列之所以能这么整齐,正是因为他将李全的操练手册揉进了自己的法子之中,操练过一段时间的队列后,才有了如今这样的效果。
他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但钱贵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不屑于跟李全打小报告;而李全更是一眼就看出了真相。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是挺老实的,看来也不是什么迂腐之人吧,这倒是不错。
“蕫进,你上来。”
李全负手立在台上,将懂进喊了上来,询问着他这边的进度如何,待他将这些一一汇报完全。
李全这才笑道:“之前咋们打得赌还记得吧?”
蕫进三十多岁的汉子,个头虽然不高,但一个月的肉食供应,他脸上的横肉又长了出来,衬着刺印,看上去凶狠异常。
可此时站在李全面前,听到之前赌约的事情,脸上的紫色瞬间又变红。
“大人,你你还记得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这是又开始紧张起来。
“你怕本官说话不算数吗?”李全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么多人看着,你紧张个甚子,本官又不是吃人的妖怪。”
给李全一阵笑骂,蕫进脸色这才缓了过来,他搙起袖角擦擦额头上的汗,这才重新挺起胸膛。
“不瞒大人您说,之前训练的时候,就是用的大人您的法子,所以这赌约自然是我输了,但”
但字后面肯定有转折,这是不想认输啊,李全心想。
“但我手底下的兵都是好兵,还请大人您检验!”
“嗯。”
李全点点头,将台上的其他人吩咐到跟前:“今日就算是一次大考,看看谁优谁劣,看看又是谁在这一个月中没有用心!”
“请大人检验!”
众人皆是挺胸拱手,脸上必胜的信心丝毫不弱于人。
很好!
李全点点头,不过一个个考核的话,未免浪费时间,何况这里又是军营,自然是以集体为重。
不过这些早就计划好了,今天只考核两项。其一,军阵姿态。其二,跑步。
第一项其实没有什么好看的,大致和后世的军训无几,只是多了些军阵变换的科目,这是因实战所需改变的。
不过蕫进这边由于不是正规的,操练起来终究是差了一点,中间变换军阵的时候,还差点出了乱子。
蕫进脸色羞得绯红,但心中对此并无意外,因为他想赢的终究是在第二项之上。
手下的三百军卒,被他用心淬炼了一个月,一个个的身强力壮,颇有些强军的模样了,五公里的耐力考验,他自认为是不弱的。
对此,李全只是笑了笑,一对一的精英教学,对于个别精英来说到还可行,可放在这些农户之上,效果肯定没有自己这边来的专业。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这差距却已经能拉了出来。
“嗯,开始吧。”李全点点头。
随着李全的一声令下,场中开始活动起来,九百多的军卒在各自队正的带领下,整齐的排列起来。
三队齐跑,左边出一队,右边出两队,看那边能率先到达终点,然后再看人数
时间接见傍晚。
但温度却丝毫没有下降,三十多度的高温,人人都说汗流浃背,但却无一人喊苦,全都是在为战友加油。
这让李全看得连连点头。
一个月的严苛操练下来,这些军卒已经习惯性的服从,军容军貌也有了很大的改变,如果这时候将这些人放出去,恐怕很多人都会大吃一惊。
李全很满意。
于是下令,让后厨加餐,杀牛宰羊,今天人人都能吃肉!
残阳玉碎,半江瑟瑟半江红。
漫天红霞之下,最后一名军卒也在战友的鼓励之下,迈过了重点。
一旁的木黑板之上,两边的成绩终于出来了。
“右都赢了!”有识字的兴奋地跟两旁讲道。
“那咋们有肉吃了?”
有一直没吃上肉的,目光灼灼地盯着黑板,嘴角都快流出口水了。
“对!”
“哈哈,这下子我看左都的人还敢不敢猖狂。”
“这下他们不得气死了啊,哈哈。”
听着场中的那些话,蕫进是满脸羞愧,低着头不敢说话。
而李全却是眉头紧锁,本是一件高兴的事情,但这些军卒的做派却让人高兴不起来,于是回头朝钱贵冷声说道。
“集合。”
“呜——”场中的吵闹迅速的被号角声给压制下来。
“全军列队!”
随着命令下达,各队紧急排列在看台之下,不知道又是怎么了。
李全负手立在台上,黄昏最后一抹金光照在脸上,将他身上的威严衬得更甚了。
“考核有胜负,自然也有赏罚,蕫进何在?”
“卑职在!”
蕫进迈前一步,朝着李全拱手行礼。
“既然你们左都输了,那本官罚你们全体再跑五圈,你可有不服?”
“卑职技不如人,心服口服。”
“嗯,那去吧。”
李全挥挥手,蕫进沉着脸就下去,然后带着自己的左都开始奔跑起来,有种将之前的郁闷转化为动力的味道。
见那边开始跑动起来,李全才将目光望向另一边。
“至于你们,本官原本是很满意的,但如今却不这么认为了。”
“恳请大人责罚。”
看着李全眉头皱起,钱贵知道判官大人是真的生气了,赶紧带着其他两个都头站出来,朝着李全躬身一礼。
李全没有管他们,口中继续说道:“只要进了咋们这个军营,以后就是兄弟,是可以互相交付性命的战友!”
“你们有竞争可以,但那都是为了激励各自进步,而不是冷嘲热讽!”
“以后要想在我李全下面做事,你们要记住,大家要团结互助,将各自视为一个整体,有功,大家光荣;有过,集体受罚!”
李全说完顿一顿,望着尘土飞扬的土跑道。
下令道:“全体都有,跟左都的兄弟一起,五圈,跑不完不准吃饭!”
说完便亲自下场,开始跑动起来。
钱贵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
随即,右都六百多军卒也开始动了起来,但这次却是无比主动,丝毫没有因受罚而感到委屈,心中对李全反倒是更加敬佩!
而左都那边的军卒见了,心中更是感动不已,蕫进眼泪都差点飚了出来,之前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
于是,所有将士就这样跑完了五圈,直至夜幕时分,虽然身心俱疲,但在精神上却是有了更多认同感。
这也是李全一直所追求的。
当晚,城南军营中杀牛宰羊,同时,除了哨兵外,没人还发放了点小酒。
美酒与美食,向来都是缓解疲劳的不二之选。
军卒这边搞定完毕,李全心中便也放心下来,手中有了利剑,很多事情便也可以开始了。
当晚,潍州码头之上。
一个船工在搬运的时候,“不小心”将肩上的粮食口袋划破,精致的大米哗啦啦流了一地
潍州缺粮,
在众人眼中已经成为一个事实,城内这两月来的种种变化,都证明了此事。
同时还有不少消息传出去,说是“仓平常一粒粮食都没有,百姓的救命粮,全被城内的士绅给贪墨掉了”之类的流言蜚语。
对于此事,刺史衙门这边压力很大,而豪户那边过得也并不轻松。
这其中,最忌惮此事的,大概还是要属于徐家。
徐家在潍州几百年的积累,从一个普通盐户开始发家,不断的经商进学,经营名声,最后在他徐冬青手中达到了巅峰。
如今胞弟从礼部侍郎的位置上退下来,影响力稍渐,但在普通百姓中,徐家的名声却没有丝毫变化。
赈灾放粮、铺桥补路、出资助学等等。
名声格外的好,那也都是因为徐冬青这些年的积累,他心中明白,只要徐家名声不坏,就一直能在潍州城内混下去。
而这也是他不大想彻底跟刺史衙门决裂的原因。
其中的很多勾当,若是光明正大的放出来,那徐家的名声就彻底臭掉,以后子孙若想在潍州混下去,却也不太可能了。
所以,这些传言出来之后,徐家这边格外的重视,知道是有人在对付自己。
因此能派出去的眼线,也都派出去了,州衙、尉司、各处商会和码头自然是重点盯防,其中负责码头的正是徐家长房的老三。
徐俊在长房排行老三,还是庶出,所以家族的决策之类的事情他是插不上手的,唯一能做的便也只有一些打杂、跑腿、打探消息这样的小事。
盯防或者说是打探消息,
实际工作其实有专人负责,徐俊每天能做的,只是每天去各个场子看一样,听听手下的汇报。
其余的时间便是自己安排,毕竟将来继承不了家业,他现在能做的便是多多享受,喝茶听曲儿,风花雪月之类的更是常去。
何况,
徐家如今的局势看起来很好,有稳压刺史衙门一头的局势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的。
因此他徐俊便也十分吃香,许些不切实际的许诺,捞些私密的钱财,这点上外人也说不了闲话。
私事手下人是不敢管的,但这正事却是不敢丝毫遗漏。
一听说码头那边有人在头偷运粮食,负责码头这边的七爷,立即就找上门去,将徐俊从美人怀里拖了出来。
“三少爷,码头那边停着几艘船,有人上上下下在运着东西,看那些东西,好像是粮食”
徐俊一个激灵,登时就明白了粮食的含义,但他有些不大相信的问了一句。
“是粮商,还是个人的?”
“手下人也没看清楚,只知道里面有消息传出来,说是有船从外地拉粮食进来。”
七爷叫七癞子,原本只是个接头混混,后来得了徐家赏识,负责码头这边的眼线调动,也算是有了体面,这才被人称为七爷。
他想了想,犹犹豫豫的,也不敢打包票,“只是听人说,有官差在那边守着”
“官差?”
“穿着便装,但手里拿着差役的佩刀,看模样,有人认出来说是尉司手底下的人”
“尉司——”
徐俊嘶出一口冷气,略微迟疑片刻之后,徒然挥手,让人将马车套上,他要立即回府,向父亲报告此事。
他虽然没怎么管事,但毕竟是商人家族中长大的,耳渲目染之下,自然也明白这些粮食带来的问题。
尉司那边居然找了海船从外地偷运粮食回来,这问题便有些严重,只是不知道尉司此举已经进行了多久。
如果只是几天,那还有阻止的机会;如果已经有了半月,那只能赶紧议和;如果已经有一两个月,那徐家
就完啦!
若真的如此,刺史衙门那边布局如此之久,肯定不会让徐家完整的渡过去的。
不说半条命,最少也得剥成皮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