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都做不了,庞德先生。我怎样说才能让你理解?他们从来不听我的话。我不再是他们的‘爸爸’。几乎从我们搬过去的那天起,我就发现自己被推到了一边。马格纳斯,马格纳斯……大家张口闭口都是他的名字。当孩子们拿到成绩单,没有人关心我怎么想。你知道吗?玛丽会让孩子们到宅邸去,把成绩单拿给他看,就好像他的态度要比我这个当父亲的还重要。
“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变得越来越严重,庞德先生。我开始憎恨那个男人。他总是有办法让我觉得自卑,提醒我,我寄居在他的屋檐下,生活在他的土地上……好像我一开始就想住在那里一样!还有,那件事是他的错,我向你发誓。他杀了我儿子,是他亲手造成的;与此同时,他也毁了我。汤姆是我生命中的那束光,他一走,我什么也没有了。”他陷入沉默,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你看着我!看看这个地方!我常常问自己,我做错了什么,要落到这步田地。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可却落得这种下场。有时候我想,我为我没做过的事受到了惩罚。”
“我相信你是无辜的。”
“我是无辜的,没做错任何事。一切都与我无关。”他停下来,视线落在庞德和弗雷泽身上,看他们谁敢提出质疑,“是马格纳斯·派伊的错,该死的马格纳斯·派伊。”
他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战争爆发后,我被派到了博斯坎普城,主要负责飓风战斗机的维修。我离家很远,其实不太清楚家里发生了什么,我偶尔周末回去,就像是一个陌生人。玛丽变了很多。她每次见到我都不高兴。她偷偷摸摸的……就像藏着什么秘密。很难相信,她就是我当初遇见并娶回家、在谢泼德农场生活的那个女孩。罗伯特也不怎么搭理我。他是他妈妈的孩子。如果不是因为汤姆,我几乎都不值得露面。
“不管怎样,马格纳斯爵士取代了我的位置。我跟你说过那些游戏。他和孩子们——我的儿子们——爱玩一个游戏。他们痴迷于埋藏的宝藏。是啊,男孩子都喜欢这类游戏,但我相信你已经知道了,派伊家的人曾在丁格尔幽谷挖出一大堆宝藏——古罗马的硬币,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他把它们陈列在家里。所以,他轻而易举就把他们俩变成了寻宝猎人。他把巧克力包在锡箔纸里,有时候是几块六便士或是半克朗[1]的硬币,把它们藏在庄园各处。然后,他会给他们提供一些线索,打发他们去寻宝。他们可能会花一整天时间四处寻觅,而你却不能去抱怨。因为这会让他们在户外活动,对他们有好处,不是吗?而且,还很有趣。
“但他不是他们的父亲。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有一天,他玩得太过火了。他有一块金子,不是真金,是黄铁矿,就是人们口中的‘愚人金’。他有很大一块,决定把它作为奖品。当然,汤姆和罗伯特不知道两者的区别。他们以为是真的金子,他们极其渴望得到它。你知道他把它放在哪儿了吗,就是那块该死的‘愚人金’?他把它藏在湖边的一丛灯芯草里。他把他们引到了岸边。十四岁和十二岁的孩子。他把他们带到那里,好像自己的的确确竖了警示牌一样。
“事情就是这样。两个男孩分头寻找。罗伯特去了丁格尔幽谷,在树林里搜寻。汤姆下到湖里。也许他是看到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子,也许破解出了某条线索。他甚至不需要弄湿双脚,但他太兴奋了,决定蹚着水过去。后来呢?也许他被绊了一下。湖底生长着很多杂草,它们可能缠住了他的腿。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下午三点一过,布伦特就带着割草机来了。他看见我的孩子脸朝下浮在湖面上。”说到这儿,马修·布莱基斯顿的声音嘶哑,“汤姆淹死了。”
“布伦特尽力了。汤姆离岸边不过几英尺远,他把他拖回岸上。然后,罗伯特从树林里走出来,看见了眼前的一幕。他跳入水中,嘶吼着在水中跋涉;他向他们走去,冲着布伦特喊着救命。布伦特不知道该怎么办,但罗伯特在学校学过基本的急救知识,他尝试给弟弟做人工呼吸。但是太迟了,汤姆已经死了。这些是我后来才从警察那里得知的。所有牵扯进这件事的人,他们都谈过了:马格纳斯爵士、布伦特、玛丽和罗伯特。你能想象我的感受吗,庞德先生?我是他们的父亲,但我当时却不在。”
马修·布莱基斯顿垂下头。他掐着香烟的手攥成拳头,死死地抵着脑袋,烟袅袅升起,他一言不发。这一刻,弗雷泽才完全意识到,这个房间是多么狭小,而破碎的生活有多么令人绝望。他突然明白,布莱基斯顿是一个被遗弃的人。他将自己放逐了。
“你们还要喝茶吗?”布莱基斯顿突然问道。
“我去吧。”弗雷泽说。
没人想喝茶,但需要时间来平复心情,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下去。弗雷泽站起来去倒水,他庆幸能逃离片刻。
“我回到了博斯坎普城,”当新鲜的茶水端上来时,他又开始说道,“等下一次我回到家里,我已猜中了风向。玛丽和罗伯特拉起了吊桥,神色戒备。从那以后,她对他寸步不离,一刻也不放松警惕。而且,他们似乎也不想认识我这个人。我愿意为我的家人尽一分力量,庞德先生,我发誓我愿意。罗伯特总是说我抛弃了他们,但这不是事实。我回到了家里,可家里没有人。”
“你最后一次见到你儿子是什么时候,布莱基斯顿先生?”
“七月二十三日,星期六。在他母亲的葬礼上。”
“他看见你了吗?”
“没有。”布莱基斯顿深吸一口气。他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捻灭。“人们常说,当一对夫妻失去一个孩子,两个人要么更亲近,要么会渐行渐远。玛丽最让我伤心的地方在于,汤姆走后,她再也不让我靠近罗伯特了。她在防着我!你能相信吗?我失去了一个儿子还不够,最后失去了他们俩。
“我心底的某处从未停止对她的爱。这才是悲哀的事。我和你说,我常常在她生日的时候、在圣诞节那天,给她写信。我有时会给她打电话,至少她允许我这么做。但是她不想让我靠近她——她说得很清楚。”
“你最近跟她说过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