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英雄的死牵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三哥能够清晰听到匕首刺破喉管的脆裂声。
这声音落入耳中如晴天霹雳一般,一股临死前的巨大恐惧从心底升起,冲上脑门,激得他做不出任何反应,只有盘踞在脑中的嗡鸣,如黄钟大吕一样的震颤。
他清楚,没有了李老英雄这条命握在手里意味着什么。
等着他的,定将是铺天盖地涌向他的怒火惩罚,不给自己一点退路。
只是避无可避,他也要避。
本能求生的渴望,令他仍想要去搏一搏。
趁着众人均被李老英雄的死震惊时,他迅速起身,踢开瘫倒在脚下的尸体,纵身就要向外逃。
三哥的反应不可不说算是十分机敏,只是他漏算了在场这三个人中,有一个人对于李老英雄的死并没有太大反应,这个人就是郑八。
他不认识李老英雄,也从不曾打过交道。
即使心存敬仰,也仅仅是因为寇隼叙说的那个故事。
对于李老英雄的武艺过人之处,他并没有真正见识过过。
于他而言,仅仅是死了一个人。
所以,即使三哥能够迅速看清形势并作出反应,仍是快不过郑八。
就在三哥起身的瞬间,郑八已经动了。
寇隼只觉眼前人影一虚,郑八就已经从他身边窜了出去,匕首横握,寒光点点,十几步的距离,不到一息时间,已经抵在了三哥腰眼处。
“动就死!”郑八声音冷静阴寒,却能够让三哥听得真真切切。
二人这一番折腾,闹出的动静在深夜里格外清晰。
李月桐从飞溅起的鲜血上挪开视线,宛若死灰的双眸渐渐被血红覆盖。
她盯着被郑八制服的三哥,紧闭着双唇,面色平静,捡起地上的软鞭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丫头,且慢动手!”寇隼也由暗处走了出来,他有太多的疑问需要得到答案。
为何李老英雄在麻袋中被抬了回来?
张逊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在这场皇位更迭中究竟充当着什么角色?
……
这些都需要从眼前这个黑衣人口中问出来。
寇隼看到李月桐神情冷漠的走过去,心知是要去复仇,连忙出声阻止。
李月桐却置若罔闻,依然步履坚定向前逼近。只是她紧握软鞭的拳头因为用力过度,手背上泛出一片青紫。
寇隼无奈,只得走进一些,拉了一下李桐胳膊,试图让她停下来。
可李月桐抬手一甩,用力挣脱了寇隼伸出的右手,一顿脚步侧脸望向寇隼。
眼神凄厉绝望,猩红的眸子仿佛一个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火球,欲吞噬一切阻止她复仇的人事物。
只这一眼,寇隼明白,今天黑衣人没有生还的可能。
“哎!”他轻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去,仰望起暗夜高朗的星空。
“唔~~唔~~”身后传来黑衣人呼吸不畅的呜咽声,渐渐声音低沉…消失。
“月桐,他已经死了!”
郑八看着软近乎嵌入尸体颈子里的软鞭,而李月桐依是面无表情地双手不减力道,死命向后嘞着,就小心翼翼地轻声提醒道。
寇隼闻声走了过来,轻轻掰开月桐紧握软鞭的双手。
被剥离软鞭地月桐威顿在地,眼中猩红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却是空寂,没有任何神采。
过了半晌,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流淌而下。
“爹爹!”扑倒在李老英雄尸体上的月桐嚎啕大哭,一声凄凉的悲喊响彻夜空。
寇隼望着眼前的一幕,眼中微微湿润。
李老英雄他见过几次,那个大碗喝酒,性格豪爽的人,此时已变为一具冰冷尸体,心中唏嘘万分。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在这场皇权争夺中,他不过是一个无辜百姓,只因为热爱大宋的一腔热血,便承担了本不该承担的痛苦,甚至于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这江山终究是埋骨坑、英雄冢。
一瞬间,寇隼心中的信念出现了一丝动摇,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肩头沉重的使命,这使命不是来自官家的嘱托与器重,而是源于对大宋这片土地的热爱,对大宋百姓的悲悯。
‘儿郎无惧百战死,只忧身后骨肉刀。’
寇隼解下身上棉袍,轻轻盖在李月桐抖动的双肩上,退后几步也面向尸体跪拜于地。
“府尊,生死在天……”郑八见寇隼跪在地上,心中不忍出言劝慰道。
寇隼摆了摆手,打断了郑八的话。
“无需多言,我替天下苍生跪拜李老英雄,他完全可以交出龙符换取自己姓名,可是李老英雄心怀天下,不惜牺牲自己。
你去歇息吧!与我回京多有劳累,辛苦了。就让我陪月桐送李老英雄一程吧。”寇隼说完,没再理会郑八,继续跪在地上。
郑八双唇微动,终是没有说出来,他摇了摇头向屋内走去。
对于寇隼此时的心情,让他似乎也触摸到一点家国大义的意味,却不甚明瞭。
这些年,他一直觉得,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当活得潇潇洒洒,不被世俗牵绊。
但是今天经历了眼前的一幕,突然发觉活着的真正价值也许是为了别人。
就在他走向屋内的短短几步内,他作出了一个影响一生的决定,他要跟随寇隼,为这大宋奔波,直至生命静止。
“喔~喔~喔~”一声鸡鸣,将黑夜撕开了一个缺口,一缕灰白色天光从东方山巅,浩荡延伸,渐渐铺满整片天空。
初春的清晨,恢复生机的大地,氤氲水汽在空气中化成白雾,单薄朦胧,如纱一般笼在重英镇屋顶树梢。
郑八摇了摇头,双手在脸上用力搓动了两把,驱散着一夜未眠的疲惫,让紧皱的面庞松弛一些。稍稍恢复精神后,他连忙走向院中。
昨夜回屋时,李月桐与寇隼还在院中,夜里寒冷,二人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郑八刚刚迈出屋门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双眼睁大,满是诧异的神色。
此时在他面前,原本空荡荡的院子乌压压一片,跪满了人。
每个人都低垂着头,头扎一条白巾,面含悲痛。
郑八心中一紧,这些都是什么人?
这么多人进了院中,他竟然没听到一丝一毫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