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是新政?”郭继恩觑着霍启明问道。
“自然是设总统府,统御文武两道。其由议政院公推之,不设位号,不传子孙,十年一任。”霍启明侃侃而谈,“然后禅让于后代之贤者,周而复始,这才是天下为公也。”
郭继恩瞅着他不说话,霍启明继续说道:“凡国之大政,由议政院聚众公议之,而后定其可否。总统者,百官之长,六军之帅,是以亦当由议政院推举之也。”
“如今政事堂四位宰相,谁来做这个总统为好?”郭继恩沉吟着,慢慢问道。
霍启明连声冷笑:“谁也不能,不要说他们,便是杨运鹏、周恒两位,也不能来做这个总统。如今部伍扩编,近百万之众,各有宗派,定然彼此不服。周、杨两位兄长,虽然俱有大功,依然不能令天下服膺。”
“启明兄弟,其实我觉着——”
“不要你觉着,你觉着又有甚么用?”霍启明恶声恶气打断了他,“你教我一个道士,来做这个总统,天下人都会觉着怪异——其实你心里也明白,若是不想被部属们推上帝位,只有你自家主动来做这件事情,总统之任,非你莫属。方才还说不可逍遥五湖,怎的这会就犹疑起来了?”
“总统者,等若布衣天子,除去不能世袭,其事权几与帝王无异也。”郭继恩喟叹一声,抚一把脸道,“这不是一副宝座,却是一片刀山呐。”
“是,不过不管眼前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都请继恩兄一往无前,义无反顾。”霍启明轻笑一声,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只要咱们自己不恋栈权位,以十年之期,自然有功成身退之一日也。”
“总统,”郭继恩依旧沉吟不已,“这个名头太大,换一个罢。”
“名头太大?那么总制、总督?”霍启明觑着郭继恩神色,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觉着总字乃帝王之用,那么,执政,督政?”
“督政,这个好,就用这个,所谓名实相副,督促政务者也。”郭继恩果断点头,“设督政府,以辖制中书省、枢密院两处,凡军、国之政,悉归处断。”
便在这时,陆祥顺领着于贵宝进来。郭、霍二人都起身相迎,于贵宝便将拟定的谕令,恭敬呈给郭继恩过目:“监军署提议,擢周恒、杨运鹏两位将军,晋为一品上将军之军阶,以酬其功,还请都帅裁示。”
郭继恩细细瞧过,拿起笔来,添上了于贵宝的名字。
于贵宝大为感动,又连忙抱拳道:“末将安居京中,未立尺寸之功,何敢当此重赏!还请都帅收回成命,以免末将为天下所笑也。”
“于都监就不要谦让了,你坐镇京师,便是咱们所有人的磐石之基。”郭继恩摆手道,“自本帅掌兵至今,忽忽六载,如今王师百万,横扫六合,勋迈前代,老将军一直忠心辅佐,居功至伟。这一回晋阶之事,必属有份。这事,就这么定了。”
他署上自己名字,递还给于贵宝,含笑说道:“钤发各处罢。”
“都帅,这真是——”于贵宝激动得无以复加,抖着手说不出话来。
“于老将军,你且坐下。贫道还有话与你说。”霍启明将于贵宝按在椅子上,把方才与郭继恩商议之事,详细说与他知晓。
于贵宝一时有些发懵,细细沉吟之时,郭继恩又嘱咐他道:“枢密院以下,复设陆军署、海军署,分掌陆海两军。本帅打算教粟清海、刘清廓回京,分任都督之职,位在诸军统领之上。杨运鹏、周恒两位,本帅打算过些时日也将他们召回京城。既然本帅要出任督政之官,这枢密院都统之职——”
“都帅不可,”于贵宝回过神来,顾不得失礼,连忙打断郭继恩道,“就算都帅以新职掌国,这兵权,仍不可交与他人之手。依卑职之见,可设枢密院副都统之职,以心腹大将辅佐之。如此,最为稳妥。”
“这也是老成之议。”郭继恩尚在沉吟,霍启明已经点头赞同,“咱们不能步子迈得太远,若有疏忽之处,遂成遗患。咱们自身安危,倒在其次,就怕一着不慎,前功尽弃,被野心狂夫,窃据鼎业,那就悔恨无极矣。”
“以国之督政而兼领枢府都统,”郭继恩微微皱眉,“某岂不是成了独夫。”
“待时机成熟之时,再交与亲信之将,也是不迟。”霍启明晃动麈尾,笑得高深莫测,“不过,贫道也觉得,这枢密院都统,至为紧要,还是自家兼领为好。便是小道,不也兼着枢密院长史么?”
“进退雍容自古难。”郭继恩低叹一声,有些意兴阑珊,摆手道,“就先这样罢。”
霍启明笑着起身:“贫道还要去大学堂,就先告辞了。你和云萝两个,记得明日去我宅中,不要忘记了。”
霍启明离去之后,于贵宝瞅着郭继恩,小心说道:“都帅今日所行之事,亘古未有,既已下定决心,宜以雷霆之举,速速定之。不然,恐夜长梦多也。还有,方才听都帅与真人之语,这督政之任,仅以十年为限,万不可如此也。”
“老将军放心。此事,年内便有结局。至于十年之限,若非如此,掌权至死,又与天子何异乎?自古无万载之帝王,这权势大位,该让之时,便不可迟疑。”郭继恩摇摇头,“请于将军先回罢,本帅,想独处一会。”
于贵宝见他意态甚坚,只得躬身抱拳,退了出去。枢府节堂之内,只剩下郭继恩一人,瞧着熏笼萦香,独自默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许云萝来到节堂之中,蹲在郭继恩身前,小声说道:“妾将梅氏兄妹,都安顿在玲珑院中啦。寇珍和姚袖两个,起初有些惊讶,不过妾想着,梅家兄妹行事本分,他们应该能合得来。”
“嗯。”
许云萝觑着他的神色:“都帅,出了什么事了?”
她想了想又问道:“会不会,咱们很快就要搬出西海池,住到别处去了?”
“为何会这么想?”
暮色之中,许云萝晶莹如玉的面容泛起微微的绯红:“咱们不是,很快就要成婚了么,到得那时,想必咱们,就会住进自家宅院里去了罢?”
“那是因为,我原本想着,咱们成婚之时,我已经卸任了官职。毕竟,这玲珑院乃是官邸,并非私宅——”
许云萝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小声说道:“恐怕都帅如今还不能脱身,是么?”
许云萝第一次在郭继恩面容之上瞧见苦涩之意:“是,否则便可能是半途而废。”
她低叹一声,伸手抱住了他:“不要紧,妾总归是一直在你身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