糍粑、鱼丸、烧猪肉、莲藕汤,还有自家酿造的米酒,小小的农家院落里摆了好几桌。一顿简朴而丰盛的午餐,不少军士都喝得满面红光,连声叫好。梅文进被郭继恩叫来了自己这一桌,梅文秀却死活不肯入席,只和田友梅两个,捧着饭碗蹲在一旁,听着男人们喝酒闲话。
梅文进的父亲也被请了来,与田父一道陪着郭继恩用饭。梅老汉是本村村正,他告诉郭继恩,此地就叫做田梅村,村中百姓,皆田、梅二姓,历来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田友信却是十里八村有名会读书的孩子,如今有了这样的出息,也是全村的光彩。
说到自家三郎和四妹跟着郭继恩进城,梅老汉恭敬端起酒盅:“这两个粗鲁孩子,能跟着大老爷,真是万万想不到的造化。他们都是勤快人,就是粗笨些,有些事顾不到处,大老爷只管打骂便是。”
“本帅——不是,我那里没有打骂人的规矩。”郭继恩摇头笑道,“只是有一样,得先与执事说明白了,他们跟着我,将来会离了武昌城,到燕京去。这往后,要回乡探看父母,可就不大容易了。”
“燕京?”梅老汉疑惑皱眉。
“就是天子脚下,皇帝住的城池。”田友梅远远插嘴道,“我家大哥,如今便是在那里任事。”
梅老汉肃然起敬,连忙说道:“这个不妨事,家中不用他们两个操心,能管好自己就成。”
他又小心翼翼问道:“不知大老爷在朝廷里,可是做着京城的将军?”
郭继恩笑了笑没有接话,转头对田友信道:“令妹瞧着也是个伶俐的,让她也跟着咱们罢,回京之后,教解参军替她差遣个去处便是。”
田友梅闻言不禁大喜,见哥哥和父亲都连连点头道谢,她微微抿嘴,与身旁的梅文秀相视一笑。
坐在梅老汉身旁的杜葵先与他碰了一杯,然后才压低声音说道:“梅执事,咱们不与你说,是怕你知道了要吓得跪下磕头,所以悄声说与你。且不必声张——咱们都帅,便是天底下最大的一位。”
梅老汉吓得一个激灵,身子差点软下去,杜葵眼神示意他镇定,含笑说道:“来来,咱们吃酒。”
用过酒饭,田友梅和梅氏兄妹便赶紧收拾行装。郭继恩又问梅老汉:“此处离荆江大堤,想必不远?”
梅老汉神色愈发恭敬:“回,回都帅老爷的话,从此地往南十来里,就是大堤了。”
“好,”郭继恩点点头,转头吩咐随扈们,“先去大堤!”
荆江大堤,草坂碧绿,高出江面,一路蜿蜒。自东晋至今,历代修葺,又屡遭冲毁。如今虽是郁郁葱葱,堤上蚁穴、鼠窝、獾洞,随处可见。郭继恩眉头紧皱:“这不成,固堤之事,刻不容缓,回去之后,就教行台马上着手措办。”
田友信点头称是。这时远处两个男子,携着一个少女也沿着大堤缓步行来。这两人一个矮胖,一个健伟,都只是二十三四岁模样,穿着华丽,那少女身形娇俏,打扮得花枝招展,被健壮后生挽着手,这三人瞧见郭继恩等,也有些诧异:“几位也是来踏春赏景的么?带了这多随扈,倒是好大排场。”
郭继恩没有理会他们,正要吩咐大伙上马离去,那健壮后手却瞥见田友信,出声唤道:“这位瞧着眼熟!你——可是田梅村那位田才子?听说你入京赶考得中,如今在京城做官,怎地今日回乡来了也?”
田友信作揖道:“正是田某,今日跟着上官前来巡视大堤也。”
那健壮后生便拊掌笑道:“果然是你,我是熊康!你不记得我了么?”
“熊康——”田友信恍然道,“那么这位想必是唐富唐员外了。”
“什么唐员外,叫我唐富便好。”唐富一张胖脸笑眯眯,摆手说道,“相逢即是有缘,况且你如今在京城做官,往后也难得相见。便请——还有这两位上官,咱们便一道游玩,回头去城里吃酒可好?”
“两位倒也爽利,”郭继恩微微一笑,“那就走走罢。”
熊康、唐富,皆是县城之中富家子弟,家境优渥,两人形影不离,总是玩在一处,县城之中,无人不知。那个少女乃是熊康的妻子,叫做王燕儿,叽叽喳喳,说个不休。熊康便瞪眼道:“闭嘴,就你聒噪。”
“你就不能好生说话?”王燕儿撅起嘴,“出来了还这么凶巴巴的。”
“到哪里你都要跟着,留在屋里带女儿不好么?”
郭继恩便问他:“熊员外这等闲适,想必家中买卖甚好?”
“小本生意,当不得大人询问。”熊康随意摆手,“我那位姨父,做得好大买卖,人称管半城,那才是真正阔绰。”
郭继恩微微挑眉:“管半城?”
“不错,管半城管铮,大人不曾听说么?”熊康煞有介事,“这监利县城之中,粮铺、酒楼、布庄、银号,倒有一多半是他的,可不是该叫管半城?”
“的确是不曾听说。某自远地而来,对监利人物,其实一无所知。”
“远地而来?你是从荆州来,从武昌来?便是这两处大城,也都知道我姨父之名。”熊康挤眉弄眼,戏谑说道,“难不成大人是从燕京来的,你就是那位郭继恩郭元帅?”
郭继恩不动声色:“正是区区在下。”
“哦——!”熊康吃惊地往旁边一跳,将郭继恩又打量一番,忙作揖道,“草民无状,死罪死罪。”
“好生说话。”
“是,都帅既然吩咐,草民也就不拘束了。”熊康也是心大,又跳回郭继恩身边。跟在身后诸人,无不侧目。王燕儿有些担心地凑过来,想要提醒丈夫注意分寸,却被他嫌弃地推开了。
唐富便低声问田友信:“果真是郭元帅来此?”
田友信努嘴示意他瞧瞧郭继恩军袍臂章里绣的龙头:“千真万确,都帅此来,便是为巡视大堤。”
唐富闻言,连声啧啧:“这等说来,郭元帅可是一位好官哪。”
郭继恩听见后面议论,轻轻笑了笑,问熊康道:“你是管员外之外甥,那么这位唐兄弟呢?”
“哦,管半城是他的姑父,咱们两个,便是远亲兄弟。”熊康大喇喇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