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宾所部退出鲁山南面之营垒,与徐智兴所部主力会合,一道退往临沂。杨运鹏随即率部从莱芜追来,紧紧咬住敌军,在大庄、夏庄两度击溃南吴殿后兵马。徐智兴怒不可遏,提刀要将李神韬斩首示众,被顾天鸣苦苦劝住。南吴军遂停止南退,在孙堰村外的河滩之上重新列阵迎敌。
铅云密布,杨运鹏所部三个师从北面杀来,见敌军列阵巍然,遂停止进军。羽林军第五师以火炮怒轰,炸得对面阵脚大乱,南吴兵卒尚能勉强维持住战阵,李神韬所部却已经无心恋战,纷纷逃散,军官们一口气砍了几十颗脑袋,才将他们赶回阵中。
师监岳宝云顶替已经阵亡的徐瑞全,出任营州军第一师检校点检。眼见敌阵已乱,他便立即下令冲阵,段克峰一马当先,如入无人之境。徐宾、张鸿等皆身先士卒,苦苦抵挡。徐智兴几次要亲自去前阵作战,都被顾天鸣劝住。眼见战阵渐渐败退之际,东面烟尘大起,南吴援军终于赶到了。
河滩之上,一片混战,远道赶来的南吴骑兵向唐军左翼发起了凶狠的冲击,殷朝贵、卢治忠亲率健勇,拼死抵挡,连杀巡检团练数人。但是敌军十分勇猛坚决,后续赶到的步卒也投入了战斗。眼见左翼有崩溃的迹象,杨运鹏不得不下令中路停止冲阵,掉头向东面扑过去。
杀红了眼的张鸿、徐宾重新整理好自己七零八落的部伍,大声嘶喊着向北面反扑过去。
陈清怀尚在迟疑,才被擢为检校师监的杜屹已经果断下令一旅护卫着炮队全速后撤,二旅三旅分头迎敌。
他的传令兵飞速打马赶至三旅阵前,大声喝道:“师监有话,早知时巡检胆略过人,声震四方,此三军危急之际,须赖巡检本领以救之!”
时仲玉二话不说,掣出横刀,与旅监张烁一道,率部奋勇向前,从西面拉开战阵,大杀大砍,终于遏制住敌军的反扑。恶战之中,徐宾落马被乱枪刺死,张鸿负伤,徐智兴甚至不得不将自己的亲兵卫队也遣了出去,才将中路兵马顺利撤回。
战场的东面,南吴军以火油弹、抬枪继续猛攻,陈清怀遂率火枪队赶来还击,杀退敌军攻势。战至天色渐黑,这才彼此罢兵。
南吴军退至沙河村扎营,援军主将于善立赶来主帅营帐面见徐智兴。徐智兴扫他一眼,只是冷笑:“是太子遣于将军来此么?”
“回殿下,至尊得知殿下率部援青州,恐有闪失,特命职部来援。”于善立身躯伟壮,蓄有短髭,抱拳躬身回话道。
“不论是太子教令,还是至尊吩咐,总之,多亏于将军及时赶到,杀退北贼。”顾天鸣替徐智兴开口道谢,“今日大战,于将军想必也甚是劳乏,不如先下去歇息罢。”
于善立再次抱拳行礼,退了出去。徐智兴满脸怒气,抄起令箭一通乱掷:“援军这会才赶到,有什么用!替本王来守临沂么?”
“当初是殿下执意不要援军,这个其实不能责怪于将军。”顾天鸣心平气和劝道,“如今青州已失,过往不用再想了,咱们守住临沂,将来仍有反击之机。”
“损兵折将,白辛苦一场。”徐智兴欲哭无泪,“父皇那里,不会有甚么好话传来。”
“何必作此妇人之态!”顾天鸣按捺不住,拍着桌案道,“高祖尚有白登之败,魏武平生,败仗也吃得不少,殿下不要失了英雄气概。今日之战,敌我伤亡都不小,彼已无力追击,咱们可安然退返临沂,以图将来。山东战事,殿下当详为奏疏,呈报至尊处。”
“不用掩饰,只说实情便可。”他补充说道,“至尊英明之主,必有决断。”
“好,我听你的。”徐智兴平静下来,“若是父皇解了本王的兵权——”
“则不管殿下是去江都还是江宁,在下都会跟随在侧,不会离开。”
“既有卿在,本王就什么都不怕了。”徐智兴注视顾天鸣,“这就教书吏来写奏疏。”
翌日,南吴军以于善立所部殿后,徐徐撤回临沂城。东唐军果然没有再行追击,在双泉村休整两日之后,拔营北去。
返回临沂,各部分别驻扎城内和沂水沿岸村寨。李神韬所部驻于城外张家岭,副将许恒硕进了李神韬所住的庄院奏事,李神韬却满面憔悴嘱咐道:“遣人入城,将本官的小妾接出来。”
许恒硕很是不解:“如夫人在城中住得好好的,接到这里来做甚?”
“徐智兴乃是无情狠厉之辈,本官在青州的妻儿,都已落入北贼之手,生死难料。”李神韬神色有些悲凉,“俺们这些兵卒,解围不成,反倒折了近半。田忠义跟随本官多年,如今也是身首异处,也不知咱们这些人下场如何!总之,本官家眷,不能留在徐智兴眼皮之下,先弄出来再说。待往后有了身孕,便送往淮南去安顿便是。”
许恒硕也是无语,过了一会才抱拳道;“是,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办。”
南吴立国之后,也设有东西二都,西都江宁城,乃是六朝古都,丁口四十万,极是繁华。天气渐暖,城中文人仕女,皆外出游览,鸡笼山、燕雀湖等处,俱是游人如织,一派太平景象。
城中建康宫内,皇帝徐敬徽心情却不太平。这位四十五岁的皇帝接到临沂奏报兵败事,便召尚书仆射王知善进宫议事。
乾清殿内,五十出头的王知善紫袍玉带,作揖说道:“太子亲征,我师不但收复淮北三府之地,更得河南宋城、山东临沂。国家大定,此皆至尊之盛世武功,实为可贺之事,何以如此忧虑也?”
头戴金丝幞头的徐敬徽微微叹息一声,将临沂奏疏递给丞相:“兴儿救青州不得,反而折损逾万。中州那边,北唐大军已破朝歌,前锋已至共城、获嘉,眼见就要渡过大河,直驱东都。我军虽收复旧地,比之燕京郭家,则黯然失色矣。”
“陛下勿忧之。”王知善接过奏章,并不打开,沉声说道,“梁逆自从北征大败,便失了争天下的底气,覆亡不过是旦暮间事。夫燕京郭氏,也是励精图治之辈,其兵自河北席卷而来,占有地利,是以功业易成,非我不如人也。”
“此言虽有些道理,只是青州大战,眼见北敌之强,恐怕犹胜于我也。”徐敬徽双眉紧皱,“眼见河南、山东俱入郭家之手,这天下,南北对峙之局已成。那郭继恩龙骧虎步,威震天下,中州既得,必定又有南征之事,我徐家鼎业,料必危矣。”
“陛下且将心放宽!”王知善连忙拱手道,“臣实为陛下贺之。”
“嗯?此事有何可贺?”
“陛下心忧天下,足见抱负,非是那荒嬉之主。太子又是仁智并全,江都王、中州徐副使皆名将之辈。我江南之地,政事清明,富足天下,只要咱们积粮筑城,秣马厉兵以备之,北兵若来,亦无惧也!”王知善就在案前拿起茶盏比划着,“太子亲镇淮东,咱们再西和呼家,助以兵甲钱粮,以为藩屏,那郭继恩便有通天本事,又能如何?况且,燕京尚有北狄之忧,西北兵事,极耗钱粮,长此以往,其财力必虚。只消得两三载,则我之北伐大业,必可成也。”
“守江守淮,我以重兵布防两淮,料能当敌一战。只是北兵新式火器,十分厉害。两淮健儿,虽说骁勇能战,血肉之躯毕竟难挡。”
“火枪火炮,咱们也能造。”王知善信心十足,“多募工匠,日夜赶工,这火炮很快就能造出来,发付前方。打仗,拼的是国家之财赋,以我江南之富,何惧久战耶!”
徐敬徽盯着案上的茶盅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国家兴亡,全赖诸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