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仲烈雄心中叫苦,但是郭继恩步步紧逼,也不容他出言拒绝。只好硬着头皮道:“此事但凭制将军裁决之,小人何敢置喙也。”
“好,乞仲首领也是痛快之人。”郭继恩拊掌笑道,“既如此,则营州行台复设安东道,北至湄沱湖,东至大海,南至哥勿州,西至那河。东西一千四百余里,南北千二百里,皆归置署。乞仲首领,自今日起,你便是安东道之检校观察使,兼领忽汗州刺史,秩为四品!”
一众首领都张大了嘴巴,安东道辖地如此之广,乞仲烈雄被委拔为职官,这两件事皆大出他们意料之外。但是仔细一想,粟末部地广人众,他们也不能与之争抢。于是首领们都勉强挤出笑容,向乞仲烈雄道贺不已。
乞仲烈雄心下也有些纳罕,又有些欣喜,忙又向郭继恩作揖应命:“谢制将军简拔!卑职虽是不曾任过职官,只是想来也如同治理本部一般,推己及人,遇事与诸位首领一道参详,想必不会出什么岔漏也。”
于是郭继恩在衙署设宴款待众位首领,筵席才开,薛宁率领营州军第一师的两个旅进了城。他大步走入花厅,首领们都往沈阳去过,认识这位点检官,于是纷纷起身与他寒暄。薛宁面色沉静,一一回礼,行至郭继恩身前禀道:“毕师监率本部第三旅镇守沈阳,职率一、二旅,已至扶余城候命。”
郭继恩一面吩咐给他设座,一面问道:“段克峰来了么?”
“段克峰乃是第一旅之斥候营营监,如今正在营内。”
“叫他过来见我。”
段克峰很快进来,西齐里贵首先赞道:“好一个健儿!”
段克峰恍若不闻,大步上前向郭继恩抱拳见礼。立在主帅身后的舒金海和程山虎都笑着向他点头致意。郭继恩便教他坐在自己身边:“燕都设立金吾卫之事,不知你听说了没,想不想回燕都去?”
“此前楚使君已有书信至沈阳,只是小子家中,世代皆为军将,这侍奉贵人的职事,小子做不来。况且大战在即,小子只想着多砍几颗脑袋,”段克峰沉声道,“以慰先父在天之灵。”
郭继恩筷子停在半空之中,过了好一会才叹息道:“也罢。”
筵席既罢,郭继恩便教许云萝跟着舒金海程山虎赶紧去用饭。他自己带着薛宁和段克峰出了衙署大门,远眺落日,缓缓说道:“攻取会宁之后,咱们须得留一支兵接着往北,直至勃利州,彻底收取黑水之地。到这地步,东北才算彻底平定也。”
薛宁明白了郭继恩的意思,敛容抱拳道:“卑职愿往。”
郭继恩问他:“以你推算,拿下会宁府,需多久时日?”
“至多不过二月工夫。”
“二月,”郭继恩沉吟道,“如今是六月,八月结束战事。黑水下游等处,到了九月底就已是冰天雪地,奇寒无比。数千人马,吃饭穿衣,都是头痛之事。”
“不妨事,”薛宁说道,“职部之中,已有不少部落兵,能耐苦寒,有他们在此,咱们能过熬过这个严冬。”
“让汉人官兵跟着部落兵学会造屋制船,也要部落兵学着一道垦荒。”郭继恩嘱咐道,“咱们必须留驻兵马在此,才能遏住往后诸部复叛之事。”
扶余城并不大,几人转了一圈很快返回。衙署正堂之内,首领们依然聚集在此,傅冲领着参谋和讲武堂学生们,正在详细询问,比对舆图错漏之处,以便往后重新绘制。郭继恩不出声地瞧了一会,转头问薛宁:“粟副统领什么时候到?”
“副统领率第三师第五师,估摸着明日就该到了。”
周恒此前就已在扶余城中预备粮窖,贮集军粮。只是此地距离会宁府仍有千里之遥,官府依然需要征发民伕随军往北,粟清海率领两师兵马赶到之后,便下令大军开拔,兵分三路,穿行过一望无际的平原,横渡粟末水,直逼那河中游的会宁府。
郭继恩并未亲率大军北征,而是一直留在扶余城,让乞仲烈雄陪着自己四处游玩,其他部落首领则各自返回本部。
他瞅着乞仲烈雄身后一直跟随着的那个壮汉道:“你是叫做库莫尔?这般雄壮之躯,何不往营州军中效力,搏个出身?又或者,去往燕都做个侍卫,也能得个官身,岂不是好。”
库莫尔身形虽壮,却是拙于言辞,嗫嚅不能言。乞仲烈雄只好赔笑道:“他是卑职的奴隶——”
郭继恩倏地停步,皱眉想了想道:“贵部大人,是不是皆有奴隶?”
“是,多者上千,少的亦有百余人。”乞仲烈雄小心觑着郭继恩面色,“闻说辽东之地,乌伦贵人之土地,都被划为公田,先前的奴隶也都已被转为佃户。制将军是想在粟末地推行此政?”
“奴隶、土地皆是尔等私产,本帅贸然夺之,你们岂不是要与我拼命?”郭继恩沉吟道,“不过今日,本帅也要敞开了说,奴隶、土地,官府迟早会收取。先给你们预备下这个稿子,心里要有个准备。”
他想了想又问道:“乞仲都使,之前你往沈阳去时,有没有去瞧过钱庄?”
“这个却是不曾。”
“抽个空闲工夫,再往沈阳去一趟罢,去与韩都使聊一聊,学些理政之道。也记得往钱庄去瞧瞧,于安东之地,必定大有益处。”郭继恩注视他道,“回头会有一位巡查使来此任职,掌刑罚监察之事。此人往后便是都使之同僚,你们要彼此相协,一道将安东之地,整治兴旺起来。”
乞仲烈雄无可奈何:“是,卑职知道了。”他见郭继恩瞅着库莫尔欲言又止,只得咬牙道,“既然制将军喜爱这个莽汉,卑职便将他送与将军如何?”
郭继恩扫他一眼,含笑问道:“贵部还有一位神射手,名唤博戈尔者,这回想必也跟着都使来了?”
乞仲烈雄心中一跳,但是郭继恩眼神锐利,他不敢欺瞒:“是,博戈尔也来了。”
“明日将他也送至本帅处来。”
“是,卑职谨遵制军谕令。”
乞仲烈雄将库莫尔留下,自己独自返回宿处。跟随郭继恩的傅冲不解道:“此人貌极恭顺,制将军何以如此咄咄逼人也?”
“乞仲烈雄心机深沉,我怕他变成又一个乌伦里赤。”郭继恩瞅着乞仲烈雄的背影,慢慢说道,“是以一定要处处压制住他。”
次日,孟书田所部营州军第二师的两个旅经过二十日长途行军赶至扶余城。郭继恩将库莫尔和形貌俊秀的博戈尔都交与他道:“第二师要继续往北急行,赶上民伕大队。”
“是,卑职所部殿后的一个团,”孟书田禀道,“要晚一日赶到扶余城,他们护送着几位文官来此见统领。”
“可算是要到了。”郭继恩笑了起来,又吩咐孟书田,“我让继蛟跟着你过去!”
孟书田瞅着郭继蛟跃跃欲试神色,有些迟疑,但是终究不敢违命,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翌日,团练兰克俭也率部赶到,他带来了大学堂教授任之久和几位学生,营州观察使衙主簿刘文卿,此外还有一位出人意料的客人,原河间府刺史王仲扬。
王仲扬年近六旬,身形高大,面色红润,他见到郭继恩便气咻咻道:“这位就是郭制军?千里迢迢将老夫拽来此地,究竟意欲何为?”
“王使君虽已辞官,仍有匡国之心,是以郭某诚心相邀。”郭继恩靠在椅子上笑道,“如今此地新设安东道,欲请王使君,出任本道之巡查使!”
“王某既已辞官,就没有想过再出来任事,更无意来此寒荒之地,忍受这般苦楚!”王仲扬拂袖坐下,“不然,则王某在河间为一方牧守,官做得好好的,又何必辞去也。”
“王使君乃是对本帅新政不满,所以才辞官归去。”郭继恩也不避讳此事,直接说破,“只是使君老骥伏枥,壮心依旧,如今国家得新复之地,正缺王使君这等老成谋国之干才,如何能推脱之!就请即日任事,巡阅各处,宣谕法度,令诸部胡民,尽皆知也。”
王仲扬依然摇头,郭继恩不耐烦了:“如今燕营两镇考绩,尤重边荒之地官员,使君难道就没有入直中枢之想?”
“你说什么?”王仲扬头也不摇了,诧异盯着郭继恩问道,“中枢,燕镇如今,哪来的中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