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听说昨晚在抚台大人的宴会上,有好多宾客都买了罐头?”
丁原好奇的伸手戳了戳翠儿的包子头,答道:“是啊,我把这事儿交给赵丹赵掌柜了。具体是多少我也不清楚,但估计够咱们忙活一阵子了。”
翠儿欣然点头,仰面侧望天空,幽幽念道:“再下一场雪就好了,明年就能有个好收成了。”
丁原也不好说出实情,只能闷头喝着滑鸡粥,琢磨着来年再搞点什么新东西继续改造明朝。
这时候,丁家的门房仆人走了过来,躬身问:“少爷,西郊宋家屯的宋基宋老伯来了,说是想见见少爷,问个好。”
丁原先是一愣,沉吟思考片刻,他知道这个宋基是谁了,但却不明白对方所为何事。
原先丁家发达的时候,除了一些产业和宅院之外,也学着当时的大户人家,买了一些土地雇了一些佃户,算是兼职的地主。这是很常见的行为,在古代中国,不管是做官还是做生意,搞出一些名堂来之后,都会置办一些田产,毕竟家中有粮,心中不慌。
宋家屯附近有丁家的720亩田地,不过丁原让诧异的是,这些土地应该已经被丁二宝夺走变卖了啊。
丁二宝被判刑,徐标说就只给要回来几百两银子,说其他的都被丁二宝挥霍了。
还在低头琢磨的时候,一个白发老者已经被引到了丁原跟前。这老人家身上穿着补丁叠补丁的棉袄,看上去不算脏,似乎是来之前特意清洁过的。
这位老者见到丁原,二话不说便毕恭毕敬的弯腰行礼:“见过少东家,小老儿宋基给少东家问好了。”
一听这称呼,丁原赶紧过去把宋基扶直了身子:“老人家折煞小辈了。错了,错了,我可不是你的东家。”
宋基却仍旧躬着腰,十分谦卑的说道:“没错,没错。巡抚老爷昨天夜里派人知会小老儿了,宋家屯的七百多亩地又回到丁家了。”
丁原一怔,明白了。
这块地估计并没有被丁二宝卖掉,只是徐标一开始打算悄没声息的黑掉而已。估计是徐标昨晚在宴席上瞅见了丁原和孙承宗的辩论,意识到丁原此子前途不可限量,便把这片田地还了回来,顺便还能做个人情。
这个徐标也是个人精啊。
“你说抚台大人已经知会你们了,手续交割完了么?确定没搞错?”丁原问。
“已经安排人在做了。小老儿不会弄错的,巡抚衙门来的人说的很清楚,这片地,完璧归赵。小老儿一听说这事,心里那叫一个高兴,这是菩萨显灵了啊,竟然让我们的主家又变回了丁家。丁老爷是保定府有名的大善人,当年待我们十分厚道,有一年秋天……”
这宋基一张嘴竟是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了,丁原有点发怵,赶紧打断了他。
“老人家太客气了。现在交割还没完成,我也不能算你们的主家,不如等手续办完,我到时候亲自去宋家屯一趟,咱们再好好说说话,如何?”
这其实就是在客气的送客了。按理说,只要不是太不通人情,总能听明白话里的意思。
然而宋基却似乎没听懂,他杵在原地没动,继续说道:“宋家屯的这七百多亩地,少东家可以放心。开了春,小老儿就带着屯里的两百多佃户去种,保证收成不比往年差。”
丁原也不傻,听到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他果断意识到,这个宋基宋老伯不是单纯来问好的,可能是有所求却不好意思开口。
丁原笑着说道:“宋老伯,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的。你若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当面直接说,不需要弯弯绕的,您说着累,我听着也累。”
宋基神色一滞,张了张嘴,仍是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见对方还是不肯如实说出来,丁原只能耐心的主动询问:“是不有什么事?过冬的粮食不够了?”
天气干旱,地里的收成欠佳,对方又是佃农,因此丁原只能朝着这个方向猜测了。
问到这个份儿上了,宋基终于吐露了实情:“今年冬天……勉强还能过得去。只是,小老儿想替屯里的老少爷们问一下,东家的租子打算怎么收法?”
丁原有些纳闷,这个问题还值得特意来一趟,支支吾吾的不敢问?
“我父亲之前怎么收的,我接手还是怎么收,不会增派,宋老伯这一点可以安心。”
宋基停顿片刻,深深的朝丁原弓下了腰,颤着声音问道:“不知……东家……可否再宽容一些?”
“到底什么情况?你可快急死我了。”丁原啼笑皆非的说道。
他自然不在乎佃租高低的问题,不缺那点钱,只是这个宋基老伯说话吞吞吐吐的让他着急。
“抚台老爷的人告知我们,说……过了年,辽饷又要涨了,从以前的一亩地九厘钱,涨到一亩地要一分二厘了。我们给主家当佃农,主家收我们二成佃租,其实已经十分厚道,是方圆几百里都不找不到的大善人。但今年天干无雨,收成至多保持原样,朝廷的辽饷却又加了……俺们”
直到此刻,丁原才明白宋老伯此行的目的!
“宋家屯的地虽说有田七百多亩,但其中五百亩都是旱田,距里城东的水源太远,收成一般。大多数年景,都只够缴税和佃租的。俺们大多数人都是靠着靠近永定河的那二百多亩地活着,这些地的收成好一些,足够让我们刨食吃了……但也就是刚刚饿不死,现在朝廷又要加税……俺们……”
说到此处,头发花白如雪的老汉已经扑簌扑簌的掉起了眼泪,说话也有些哽咽了。
丁原却是面色凝重,一言不发。这是他第一次亲耳听到农户们的心酸。
明朝末年,压在农民身上的税负极其严重。
萨尔浒大败之后,万历四十八年,为了对抗建虏,朝廷开征了辽饷。
一开始,只说辽饷是暂时性的,但是随着辽东局势不断恶化,这个就变成了固定的岁额,而且倒了崇祯年间还上涨了。
而且丁原还知道的是,辽饷只是一个开始。
过不多久,到了崇祯九年的时候,由于流寇丛生,肆虐中原,朝廷在兵部尚书杨嗣昌的建议下,进一步开征了名为剿饷的新税。
再加上需要交给地主的佃租和天灾导致的欠收,华北和西北的农户们基本是挣扎在生存线上。
然而这还不算完。
崇祯十二年,还是在这个名言为‘不作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的杨嗣昌的建议下,朝廷又加征了练饷。
而且更重要的是,辽饷、剿饷、练饷这三饷,皇亲国戚不交,商贾富豪不交,儒士文人不交,只有最苦最累的农户们来交!
三饷一收,灾害天气又持续恶化,百姓们再也无法维持生计,明朝这座大厦亦是是应声而倒。
见丁原迟迟不肯答复,宋基还以为是自己太冒失,惹恼了丁原,噗通一声跪在了丁原面前:“小老儿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朝廷的官饷一加,屯里真要饿死人了……”
丁原从恍神中回复了过来:“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宋老伯你早说不就得了?”
看到一把年纪老泪纵横,哭的眼泪都滑到棉袄上的宋基,丁原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给你老个准话。宋家屯的佃租,从今开始,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