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华先生曾经说过,事情总是要分个先来后到和轻重缓急,否则这世界便要乱了套。
比如说廷杖,这种事儿向来是比较急的,因为皇帝要打人板子的时候通常都正在气头上,赶紧打完了也好赶紧向皇帝汇报,让皇帝他老人家能消消气。
而杀人这种事情就不太急了。
正常来说,大明百姓犯了死罪之后要先经过官府审案,审完了之后还要上报到朝廷,搞不好还会来个三司会审,就算最终还是判个死刑,大多也都是等到秋后才会问斩,极少有像杨少峰在莒州和登封那样直接就把人给宰了的情况。
总之,多让人活一天,也算是多一天的功德。
但是换到蛮子身上,就没有这许多的麻烦事儿了,大明律从来就没有保护过不是大明百姓的蛮夷。
所以当凡察带着屁股开花的猛哥帖木儿回到驿馆的时候,北宫鋆已经带着两个小太监还有一个锦衣卫校尉在等着了。
就像所有电影电视剧里面的反派太监一样,北宫鋆一见到凡察兄弟两个,便一脸阴笑的迎了上去,对着凡察拱手道:“咱家北宫鋆,见过童佥事。”
凡察心里咯噔一声,勉强笑道:“不知公公此来所为何事?”
北宫鋆笑着道:“童指挥使见谅,皇爷说责付西席,赐死,所以咱家这不就来了么,您赶紧把董山的先生喊出来,咱家好带着他的人头回去交差。”
猛哥帖木儿见北宫鋆根本不理会自己,只是一味的和凡察说话,便强忍着怒气道:“公公见谅,小儿一直没有先生教导,故而才养成了悖逆狂放的性子,如今却上哪里找个西席先生出来?”
北宫鋆却是连瞧都没瞧猛哥帖木儿,只是对凡察道:“童佥事?”
凡察顿时坐蜡了——北宫鋆不理会猛哥帖木儿,而猛哥帖木儿却又说没有西席先生,自己又该怎么办?
北宫鋆瞧着凡察一脸为难的样子,便又笑眯眯的道:“若实在没有西席先生,童签事不妨将董山的随人都叫出来,咱家随便挑一个杀了,也好给皇帝一个交待,否则的话……”
猛哥帖木儿强忍着怒气,低声对凡察道:“去把人都喊出来吧,让董山也出来看着,看看他到底闯出来多大的祸端!”
凡察应了,只是当凡察从驿馆里面出来的时候,身后跟着的却不止是董山和几个随从,还有几个驿馆的小吏也一起跟了出来。
等到北宫鋆随手指了一个看着比较顺眼的蛮子宰了离去之后,驿馆的小吏也开口了:“猛哥帖木儿已不是大明建州左卫都指挥佥事,还请搬离驿馆,前往朝鲜使臣处。”
董山不禁大怒,指着小吏喝道:“安敢如此欺我!”
凡察忍无可忍,终于一巴掌抽向董山,骂道:“皆是因为你!若不是你胡言乱语,你父亲何至于被打成这般模样!若不是因为你,你的随从又何至于死!若不是因为你,又何至于有这一幕!”
猛哥帖木儿神色一僵,接着又放松了一些,转而对驿馆小吏道:“便不能通容一二?”
驿馆小吏呵呵笑了一声,神色却忽然转冷:“若你是大明建州左卫的都指挥佥事,你要怎么通容,咱们就怎么通容,万事皆好商量。
可惜,你现在不是大明建州左卫的都指挥签事,反倒是朝鲜的枢密使,那可就没什么好通容的了。赶紧搬走!”
猛哥帖木儿神色渐渐转冷,正欲发作,凡察却向着小吏迎了上去,拱手道:“家兄刚刚受刑完毕,还望通容一二,好歹让家兄休养几天再寻住处?”
小吏没有给猛哥帖木儿什么好脸色,对待凡察却完全是另外一副脸面:“这话是怎么说的?既然童佥事开口,那自然是千可万可,让他多住几日便是。”
待到小吏也转身离开,猛哥帖木儿才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对凡察道:“多亏你了,要不然为兄便要露宿街头了。”
凡察正想说话,董山却叫道:“抢了父亲的大印,如今又来做什么好人?呸!”
这次不待凡察动手,猛哥帖木儿便直接动手抽向了董山:“说的什么话!若不是你叔叔,我们父子两个便要饿死街头了!”
凡察闻言,暗自叹了一声后勉强笑道:“兄长息怒,孩子还小,你身上又有伤,还是先进去休息一番才是。”
最后两只海东青也上了烧烤架,朱瞻基忍不住有些心疼:“败家啊!如此神骏的猎鹰被你烧来吃也就罢了,偏偏你还不是自己吃,是拿来喂狗的!”
杨少峰给海东青翻了个面,撒了一小撮孜然慢慢烤着,笑道:“这东西是不错,可是拿来侦察咱们的动向也是好的,早烤早安心。”
朱瞻基黑着脸道:“养在你手里的,你还担心会跑回去给猛哥帖木儿报信不成?”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杨少峰道:“这种别人养的东西,我信不过,尤其是猛哥帖木儿那狗奴才送来的东西,也就只配喂狗了。”
刚刚赶来的纪纲一脸可惜——要是没有最后面这句话,纪纲其实很想尝尝海东青是什么味道……
随手接过杨少峰递过来的小羊腿慢慢烤着,纪纲脸上的神色颇为轻松:“这回妥了,猛哥帖木儿肯定会暗恨凡察,就算凡察想要跟猛哥帖木儿一条心,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嘿嘿笑了一声,纪纲又接着说道:“还多亏了董山那个孩子,补了极为巧妙的一刀。”
等纪纲把董山在驿馆门前的所做所为都说了一遍之后,杨少峰忍不住笑了起来:“原以为这董山只是年少冲动,却不曾想是个真没有脑子的。”
朱瞻基也是一脸的笑意:“这不正合了你的意么?说起来,现在就差李满柱了。”
纪纲点点头,答道:“自打大朝会散了之后,李满柱就直接回了驿馆,后来老北杀人,还有小吏驱赶猛哥帖木儿的时候,李满柱都没有露面,估计也是死心了。”
杨少峰嗯了一声道:“还不够。胡里改部北迁也算是背井离乡了,正是多一个人便是多一分力的时候,若是不给他加一把火,只怕李满柱还会想着猛哥帖木儿。”
朱瞻基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那倒也未必。今日大朝会上,李满柱没有站出来替猛哥帖木儿说话,原本就已经能说明许多问题了。
另外,猛哥帖木儿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肯定不会同意让凡察率领斡朵里部北上婆猪江和李满柱所部汇合。”
咬了一口羊腿,朱瞻基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当然,该加的火还是要加的,回头赏赐李满柱和凡察的时候大方一点儿,让猛哥帖木儿好好看看。
一个是和他一样的部族首领,另一个是自己的亲弟弟,再想想挨了三十大板的他自己,到时候这把火就算是烧起来了。”
杨少峰正低头啃着自己手里的羊腿,顾不上搭理朱瞻基,直到把手里的羊腿啃完了之后才对纪纲道:“军府那边的消息发出去了没有?”
纪纲点头应道:“刚刚已经用飞奴传出去了,军府的六百里加急信使也出发了,济州卫在接到消息之后便会第一时间开始调动至阿木河一带。”
随手将骨头扔给了二狗子,又用手巾擦干净了手上的油脂,杨少峰笑眯眯的道:“这下子可就有好戏看了。”
好戏上演的速度远比杨少峰预计的时间还要早。
刚刚回到屋子里面趴好,猛哥帖木儿便阴沉着对凡察道:“你现在是怎么打算的?率部北上?还是继续留在阿木河?”
凡察一时之间摸不清楚猛哥帖木儿的想法,只得试探着道:“我听兄长的安排。”
猛哥帖木儿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朝鲜王欺人太甚,若不是他在明帝面前搬弄是非,又何至于有今日之事!”
凡察迟疑道:“兄长的意思是?”
猛哥帖木儿道:“率部北上婆猪江,鞑靼如何先不去说,婆猪江那里如何苦寒也不去说他,便是那李满柱,可会放心我们兄弟?
说的再直接一些,就算李满柱放心,可是胡里改部和斡朵里部毕竟份同不同的部落,两者混在一起时间长了,不是胡里改部吞了斡朵里部,便是斡朵里部吞了胡里改部,这是必然的事情。
而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为兄身上的官职全部褫夺,当时李满柱可没替为兄求情,现在就连住在驿馆都是仗了你的面子,否则便是个落魄街头的下场。”
凡察道:“那兄长的意思,是继续留在阿木河?”
瞥了凡察一眼,猛哥帖木儿道:“我知道你想北上,可是北上婆猪江,无异于羊入虎口,使不得。
而且今日之事,皆是由朝鲜王李祹而起,若是不给他点儿颜色看看,只怕他还当我们兄弟好欺负!”
凡察道:“那我便听兄长的安排,兄长毕竟是斡朵里部的头人,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总不能让外人瞧了笑话去。”
猛哥帖木儿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唯今之计,便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