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祹的嘴巴一开一合,诸如悖逆不臣、恃宠而骄、横行不法、首鼠两端之类的词汇一个接一个。
如果不是有悖逆不臣和首鼠两端之类的形容词,杨少峰险些以为李祹是在弹劾自己而非猛哥帖木儿。
毕竟,李祹扔出来的雷,着实有些大,大到险些将整个朝堂都给炸的人仰马翻。
猛哥帖木儿身为大明建州左卫都指挥佥事又挂着朝鲜万户、枢密使的官职,确实有一头吃两家的嫌疑,但是造成这种局面的责任,却是因为李芳远和朱老四暗中较劲才造成的,真要是追究起来,应该是朱老四和李祹他爹各占一半责任才对。
按照常理来说,人生经历大致相似的李芳远和朱老四的关系不错,而且李芳远也没有跟朱老四翻脸的资本,暗中较劲什么的也应该不存在才对。
然而实际上,两个的矛盾就在辽东和朝鲜的交界处。
当初蒙元唱了凉凉,当时那块地方还没有完全被大明掌握在手里,李芳远就趁着这个空档干了一件棒子们经常干的事情——拉拢当地的女真各部,让他们奉朝鲜为宗主国,不听话的就残酷镇压下去。
当时还没有干掉自己侄子的朱老四原本想的是当个混吃等死的藩王,时不时的带兵去塞外扫荡扫荡蒙元残部当乐子——干不过朱老四又不想去死的女真部首领阿哈出就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朱老四,所以真的要算起来,李满柱其实和徐景昌等人一样,都要喊朱老四一声姑夫,而有了朱老四之个后台之后,阿哈出也就不再害怕李芳远,开始公然和李芳远叫板。
后来朱老四干掉了自己的亲侄子,朱老四就盯上了辽东这块土地,后来更是设置了建州卫,由自己的老丈人阿哈出了建州卫指挥使,永乐二年更是封阿哈出为参政,此后又陆续在在辽东设置了设立179个卫和20个所。
朱老四连续不断的动作让李芳远开始感到不安——真要是让朱老四这么整下去,最后朝鲜会不会摇身一变成了大明的朝鲜卫?
也正是因为如此,李芳远干脆了一些熟知辽、金历史的人,带着辽、金的《地理志》前往大明,表示辽、金《地理志》上并没有“孔州、吉州、端州、英州、雄州、咸州”等州的记载,所以这些地方不应该归大明所有,而应该是朝鲜的。
当时大明的官员对边界并不熟悉,再加上还有一个准备东征的帖木儿汗牵扯了朱老四和大明朝堂的大部分精力,因此在看到朝鲜搬出辽、金《地理志》后,干脆把这些地盘给了朝鲜。
那些地盘划归朝鲜后,原来居住在那些地盘的女真人,就要求回归明朝,其中就包括猛哥铁木儿这个二五仔。
当时的李芳远极力阻止猛哥铁木儿回归,对猛哥帖木儿施以“利诱”,赐给他“上将军三品官职事”的头衔,其手下也被加封为护军、司直、副司直等职务。
猛哥铁木儿的二五仔属性在这种情况下显露无遗——得到好处,这二五仔又不想回明朝了。
永乐三年,一直对自己被迫向大明称臣而耿耿于怀的帖木儿汗挂在了东征的路上,而他的继承人沙哈鲁就干脆利落的向大明称臣纳贡了。
没有了帖木儿汗国,朱老四又想起了辽东,干脆又派人去辽东对猛哥帖木儿威副利诱,总之就是一副听话就有好处,不听话就弄死你的态度,猛哥帖木儿这二五仔就再一次倒向了大明。
所以猛哥帖木儿当了二五仔的情况,这里面既有朱老四的原因,也有着李芳远的原因,而现在李祹开始指责猛哥帖木儿一家吃两头,这无异于就是开始掀李芳远的棺材板。
然而李祹并不是单纯的掀了李芳远的棺材板,而是把重点放在了董山说的那句“他不让你住,你就起兵打他”也给掀了出来。
如此一来,朝堂上面的舆论风向就变了——
如果李祹单纯的掀了李芳远的棺材板,猛哥帖木儿固然讨不了好,但是李祹也肯定要背上一个不孝的骂名。
现在有了董山这么一句大逆不道的言论,李祹掀棺材板的行为就变成了忠孝两难全的大忠,是要受到所有人夸赞的义举,其形象也由不孝的小人变成了忠君、爱民的良臣。
朱老四阴沉着脸,望着猛哥帖木儿道:“童爱卿,朝鲜国主所言,可是属实?”
还未等猛哥帖木儿说话,李祹就直接躬身道:“启奏陛下,下臣所言句句属实,断无半句欺瞒!”
见朱老四的目光投向自己,纪纲也出班奏道:“启奏陛下,猛哥帖木儿昨日曾于驿馆之中管教其子,其中便有一条是因为其子董山悖逆之言,凡察佥事当时在场。”
朱老四的脸上不见喜怒,目光又投向了凡察:“忠宁大君和纪卿之言,可是属实?”
见朱老四发问,凡察连额头上的冷汗都顾不得擦,当即便向着朱老四拜道:“启奏陛下,忠宁大君和纪指挥使所言确实无误,只是董山年幼,望陛下开恩!”
猛哥帖木儿同样冷汗狂冒,等凡察的话音刚刚落下便拜伏于地,辩道:“启奏陛下,微臣之子董山年不过十二,一时狂浪无形,皆是微臣疏于管教之故,望陛下恕罪!”
朱老四面无表情的道:“念其年幼,朕不追究他的过错。然则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拟旨,董山不学无行,责付西席,赐死。罚董山闭门读书三月,另择先生教导。童爱卿教子无方,责其廷杖三十。
另,所谓忠臣不事二主,童爱卿既为朝鲜之枢密使,则不宜为我大明之指挥佥事,着礼部收回赐姓,军府收回指挥佥事印,另赐凡察掌印,自此后猛哥帖木儿不复为我大明之臣。
凡察掌印之后,率所部斡朵里女真北迁婆猪江,与李爱卿汇合,退朝!”
朱老四刚刚拂袖而去,无心便带着两个小太监来到了猛哥帖木儿身前,笑着道:“童都指挥佥事,请吧?”
说起廷杖,其实是有很大讲究的——除了看观刑太监的脚是摆内八字还是外八字之外,打什么人,怎么打,也是有很多说法的。
比如像朱瞻基和杨少峰这样儿的,无论观刑太监的脚怎么摆,那些行刑太监手里的板子都高高举起狠狠落下,临到屁股上面一层又一层的垫子时再把九成九的力道都给收回去。
如果像夏原吉这种部堂级的大佬,除非皇帝暗示要活活打死,否则行刑太监们一样会收回大部分力道,让板子发出啪啪的响声,而受刑的连疼都感觉不到。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正常行刑,受刑人的地位也不足以让行刑太监给面子,行刑太监们会注意观刑太监的脚摆成什么形状,外八字活,内八字死。
可能有些扁担成精的会问了,不内不外怎么算?
像这种情况,看猛哥帖木儿就知道了——没有任何的防护,除了亵裤之外连衣服都被扒掉,然后一板子一板子的落到身上,说是三十下,就是结结实实的三十下,不会多也不会少,不会特意用力也不会收起哪怕一分的力气。
简单点儿说就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行刑完毕之后,两个行刑太监退到一边,换上另外四个高大一些的小太监抓起猛哥帖木儿的手脚,狠狠的抛到空中,任由猛哥帖木儿结结实实的摔到地上,整个徒刑过程才算是完全结束。
无心瞧着赶忙过去掺扶猛哥帖木儿的凡察笑道:“先别扶,让他缓缓,刚刚摔他这一下,是为了让他的筋血活开,不至于落下残疾,对他有好处。”
说完之后,无心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凡察:“皇爷生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不过,这金创药乃是宫里特有的,舒筋活血的效力极强,比市面上的可强多了。”
凡察放开掺着猛哥帖木儿的手,接过小瓷瓶收好之后又对无心拱手道:“谢过公公,公公大恩大德,凡察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无心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看上去十分真诚:“都是为皇爷办差的,当不得童佥事谢。咱家先回去向皇爷复命,童佥事一会儿带着令兄自行回去便是。”
待到无心带着几个小太监走远,凡察才赶忙过去扶起猛哥帖木儿:“兄长可还好么?咱们现在先回驿馆?”
猛哥帖木儿点了点头,勉强开口道:“回驿馆。这小畜牲,早晚被他害死!”
凡察也忍不住点了点头:“兄长就是太娇惯董山,否则就算朝鲜国主弹劾,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
猛哥帖木儿心中一紧,问道:“现在你是建州左卫都指挥佥事了,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办?”
凡察皱着眉头道:“若是不带着斡朵里部离开阿木河,只怕要真的惹火烧身了。”
想了想,凡察又扭头对猛哥帖木儿道:“兄长的意思呢?”
猛哥帖木儿强忍着身上的痛意,低声道:“回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