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悄悄的风从窗的缝隙中偷渡而来,吹凉了桌上的茶,又在两人的面前晃了又晃,停留在叶楠的眉间。房内的光,近乎于灰暗。若叶楠与许七再相对无言,天便要黑了。
叶楠注意到这点,作势要离开。她起身走到门前,手扶着门,转头对许七款款一笑道:“不愿回答便不回答,我也不为难你。天色不早,我该回府了。”
“恩。”许七点了点头,神色认真的有些木讷。他等到门关上,起身跟着叶楠走下楼。
如那时那般,隔着一定的距离。
街上行人鲜少,显得许七的护送昭然若知。比黑夜星辰先一步来的,是被挂起的灯笼里微弱的光,这微弱的光像极了许七。可与许七,又有本质的区别。
叶楠进入悬清侯府后,放慢脚步。她迈过门槛时,连唇边的笑一同消失在黑夜中。
乱七八糟的问题,得不到回应也没所谓。她不在意这些,不是谁都如师父,次次都能给出她以准确的答案。离府一遭,也不算没有收获。起码,起码确认了许七的存在。
长长的走廊,足够叶楠消遣心中的情绪。幸好悬清侯府很大,路很长又很复杂,让她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如同她雀跃又激动的心,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叶楠回到梅院,推开房门见一人背对她坐于桌前。待叶楠走近后,看清那人的面容才稍松口气道:“云根叔叔,你怎坐在我房里?”
“楠儿去哪儿,为何现在才归?”林云根耷拉着脑袋,扫了眼叶楠又重新盯着桌上的空盘。他本想来找叶楠诉苦,谁知叶楠竟不在。不对,楠儿身上怎会有小白蛇的味道。
林云根不满的打量着叶楠,语气不佳道:“你若出了事,江一青是不会放过我的。”
“怎么会,师父脾气那般的好。”叶楠语毕,想起离开永安当日江一青的所作所为。莫名的心虚,不敢看林云根。第一次见师父那么生气,还是为了她。
林云根干笑两声不作回应,他从不觉江一青脾气好,反倒是差的要命。执拗起来,三百头牛也拉不住。这些林云根自然不会与叶楠相说,他只是想找个吐槽的人。
若解释的太多,倒觉啰嗦。林云根轻咳两声,正色道:“流萤妹妹想来看你,被你师父拦下,怕扰了你休息。你倒好,自个出去闲逛。”
“下次,下次一定喊上云根叔叔。”叶楠坐在林云根身旁,讨好道。话一落,林云根立刻笑呵呵道了句:“好啊。”很快,林云根又反应过来,故作认真的板着个脸。
林云根当即骂自己没出息,一点定力都没有。
他不喜欢板着脸,觉得是件很无聊的事。可他现在很生气,一盘子点心都吃干净叶楠才回来。指不定一整天都与小白蛇厮混,真是越想越气。万一,小白蛇把叶楠掳走,该当如何?
林云根情绪起伏过大,反复无常。让叶楠不禁好奇,林云根究竟是经历了何事。她小心的打量着林云根,看不出任何的端倪。莫非,真的因她擅自离开侯府而生气?
“云根叔叔,你与师父吵架了?”叶楠手背贴了贴发凉的茶壶,拉着林云根袖角低声道。
定然是没吵赢才生气,以往都是这样。林云根扬起头看向别处,高傲的像只孔雀。那副架势,让叶楠哭笑不得。她的云根叔叔,简直就是个孩子气的公主,得让人捧在手里。
谁也不得欺负,务必得绫罗绸缎,金银玉器,好声好气的伺候着。
叶楠双手撑着脑袋,忍笑道:“云根叔叔找我一定是有要事。我洗耳静听,任打任骂。”
“我是来看望你,没旁的事。楠儿,你实话告诉我,今日出府见了何人?”林云根低头看着似笑非笑的叶楠,话锋一转反问道。他那满肚子牢骚,早在叶楠回府前排遣干净。
从永安到岚阳,小白蛇虽安分却不可轻视。万一不留神,叶楠被卷回永安就得不偿失。
听林云根提起许七来,叶楠一惊转而笑道:“是与云根叔叔一样的人。”
“与我一样?我劝你,今后还是离他远些。我自是不会害你,旁人可就保不准。你师父没教你防人之心不可无么?”林云根仿若找到江一青的软肋死的,得意起来。
叶楠不觉两者之间有必要的联系。她不能一辈子都只认识师父、云根叔叔和流姨,总是还要认识什么别的人。师父是那样睿智的人,心思怎可能会狭隘到这种地步?!
她将目光转到林云根的脸上,义正言辞道:“云根叔叔莫要污蔑师父。师父自然不能事事都要指点我,我也不是像年幼时需要保护。如今我已长大成人,能保护得了自己。”
“不说你师父了。小白蛇你是今后不能再见,否则我就关你禁闭。”林云根倒无所谓江一青的话,倒对小白蛇始终不放心。他话刚落,叶楠腾的站起身来,死盯着林云根。
叶楠觉得荒谬极了,见怎样的人、说怎样的话,难道还需依照别人的意愿吗?她是人,是有思想的人。即便不是人,小猫小狗也有自由可言。他不管是看多久,对林云根而言毫无意义。
世间除了江一青与流萤外,就剩叶楠一个让林云根挂心的。虽说叶楠的地位及不上两者,但好歹他也想好好的看着叶楠离开人世。
人要想活着,必须要受到各种各样的限制。无论是外界还是自身,世间万物皆同。
这还是第一次,林云根和叶楠意见上相左,并被叶楠赶出房。
叶楠气呼呼站到桌旁,险些忘却林云根是她的长辈。她的自由一受到迫害,忍不住要跳脚。哦,若是真如林云根所言,与被人砍掉手脚有何区别。
活着有很多种方式,解决问题的也有很多种方式。她为何选了种最蠢的?
叶楠想到方才的所作所为,登时脸通红。她拍着脑袋走到床边,往后一倒的躺了下去。恼怒的,羞愤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师父要知道了她那样对待云根叔叔,不定会有多气。她翻身埋首在枕上,欲哭无泪的自我反思。
岂料,不到一刻钟自个睡了过去。
窗外的天越发的黑,无月无星像个黑洞。稍不留神,便被吸入其中。高挂在房前的灯笼随风摇曳,庭院里的树干巴巴还未生出嫩叶来。冬日的寒冷还未完全褪去,遗留的足以冷冻所有。
厢房中的林云根一行人,正在为许七的存亡而展开讨论。江一青、流萤认为留许七活命。林云根拍着桌子反对道:“楠儿心性单纯,若被小白蛇诱惑回南宁,我们不是白费功夫了吗。”
“你别急,楠儿与许七兴许没有我们想的复杂。你们忘了,当初我向楠儿说的喜欢一事,她是如何作答的。我看,楠儿心里有数。”流萤把糕点推向林云根,轻声宽慰道。
她不了解两人相交的来龙去脉,不愿就此多表意见。
再者,叶楠年岁不小,不必事事都由他们做主。尽管他们有能力替叶楠做一生的主,也不能表明叶楠就能开心的过一生。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该放手时还是放手的好。
“这倒是真。楠儿跟江老头呆久了,有了自己的一套。不然,我也不会被赶出来。”林云根说到最后,竟有几分委屈。他轻叹了声,耷拉着脑袋,恨恨的瞪了眼江一青。
流萤眉眼一弯,乐道:“如今的楠儿,过的很好。他日你我离开,她也能自主的面对一切,这些不都是我们所期望的吗?”
定杀伐大权的江一青并不准备发言,听两人你言我语的对谈。江一青仿佛一点也不担心,
是的,他真的一点也不担心。他期望中的叶楠,是叶楠自己想活出的模样。他不是人,不了解怎样才算是最好的人生。荣华富贵、家庭和乐之类的,他未曾感受更不敢替叶楠做主。
江一青想,每个人想要的都不一样。他能给的,是在叶楠需要之时予她所需。哪怕是叶楠在追逐自己想要中死亡,也没有关系。这样的人生,也是顶好的人生。
他听着两人谈论,起身来出了厢房。久站于门前,抬头静静的望天。
一百年是很短暂的。饶是如此,江一青也想摒除叶楠心里的孤独和想要放弃美好的念头。晴空万里很美好,阴雨天也很美好。谁都可以对任何事或人失望,却不能因此忘却了它本身的美好。他想要的,无非是让叶楠对一切都充满希望和期盼。
江一青对着漆黑无边的天,生不出一丢丢的失落来。
在他漫长的人生里,多少的波澜壮阔都成了风轻云淡。一百年就他而言,就像是人口中的一百日。短暂到令人伤感,甚至于他清楚的知道,很少人能活到第一百日。
叶楠与林云根口中的傻鸟并不相同。感情这种事,复杂的很。不能用任何的语言和文字,来表述个清楚。有朝一日,林云根会明白的。不过眼下,林云根还是将的叶楠当做一个宠物。
亲疏之分,一旦有了,便无法理智的做出判断。
他们都是聪明的人,不用他多说,该懂得自然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