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叶楠很怕江一青。这种怕,不知在何时转换成了一种屈服和崇拜。
大概是她的所有问题,江一青都能给到答案。在她成长的过程中,那些答案一一被证实。所以,叶楠很怕江一青。怕江一青能用着风轻云淡的口吻,说着无比残忍的事实。
“师父”叶楠喃喃的吐出这二字来。仿若她的精神支柱就是这两个字,喊出来所有的不安和恐惧都会消散。果不其然,叶楠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门再次被推开,叶楠还在愣神。桌上的饭菜布上后,房内再无声响传来。
满桌的大鱼大肉,唯有离叶楠最远的酸菜鱼勾着叶楠的鼻尖。
叶楠端起碗夹了几筷子鱼肉来,咬上一口心说:真酸。那酸味,几乎是要蔓延至整个房间。一股脑的从味蕾冲进心脏,酸的叶楠眼泪直落。饶是如此,叶楠依旧吃了很多鱼肉。
待到叶楠肚子填饱,也离开了梅院。这次,没人再束缚她。她穿过弯弯绕绕的走廊,站在悬清侯府的府门前往外望。乌泱泱的,一片人。嘈杂的声音,惹得叶楠耳朵难忍。
一觉醒来,悬清侯府的欢迎程度到这种地步了吗?
围堵的皆是年轻的男女,一副要往里冲的架势。肖柏舟长得是不错,但有点老吧!毕竟能和师父称兄道弟的,年岁应是不小。没等叶楠迈过悬清侯府的门槛,先一步被守卫拦下。
叶楠双眉一蹙,不解的看了眼府外低声道:“不能出府吗?”
“那倒不是。叶姑娘若想离府,可从后门离开。”守卫冲着叶楠抱拳,声刻意压低。语毕后不等叶楠回话转身回到府门前,继续指挥着那些个护院阻拦。
叶楠背离府门,顺着记忆里往后门而去。这么一来,她也是见过“名人风暴”的人了。胸口堵着的抑郁轻了些许,等走出悬清侯府已消散过半。府外行人少的厉害,不复来时那般。
对于她醉酒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叶楠并不清楚。而清楚的是,她的眼、耳格外敏锐。
好比当下,叶楠感受的到身后人从悬清侯府跟到现在。她觉自己心大,被人跟踪一点也不害怕。难不成她现在对任何事、人都没有戒心或是无所谓他们的存在。
随遇而安到这种地步,也有些过分。
初春的天,不似冬日那般寒冷。来往行人的穿着却依旧厚实,可能是对冬季的寒意产生惧意未散。飘散的风,仍带着一股冰凉,稍不注意就穿过衣裳往人心口钻。
摆卖的小摊位极少,从她到这里约莫有四家。卖的东西也很鸡肋,都是叶楠瞧不眼的。叶楠不知怎的,走进小食天的包厢。摆设一如醉酒前,桌上是伙计送上来的糕点和茶水。
她一人独站窗前,冷风刮着她的眉眼。
当时,她就是在这里,确认许七的存在。她做了什么,赠与坠子。哦,真是好笑。叶楠被自己逗乐,低声的发笑。她应该从许七身上拿出信物才是,这样才好证明许七的真实。
怕是许七拿到坠子也会莫名。她疯了才是,竟想要所有能给的都赠给许七。可即便如此,有怎能确认许七的真伪。哪怕是云根叔叔假的存在证明了世间又奇幻的一面,可有怎么能证明许七属于那一部分。
“咚,咚,咚——”敲门声打破叶楠的思绪,迫使叶楠去面对跟踪她一路的人。
那人气味很特别,有清晨的露珠、风吹起的雪的味道。能让她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可她没有回头。如今,她不得不去见一见追踪她至此的人。就算是危险,她也无处可逃。
叶楠打开门,看到来人有了几分诧异。对方退却黑色的披风,身着白袍。袍上没有丝毫点缀,白的透亮。质量不像是丝绸,却意外的光滑和抓眼。高束的墨发遗落的几缕碎发,落在斜飞的剑眉边,眼眸里映着的是叶楠还未退去惊讶。
许七勾起的唇角微张道:“你是不认得我了吗?”
叶楠看到许七脖颈处的红绳,一把握着许七的手腕。是真是假也不管,总之她已牢握在手。她一言不发的任由许七走走停停。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成疯成魔。
许七怎就沦落成了她的执念,成了非许七不可的人。她还在她的梦幻之中,连性子都稚嫩的可以。她要疯了,被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世间搞疯。
叶楠使了浑身解数,反复确认一个梦的真假。不,不是她想确认。是脑子里有个声音,心口处的执念让她不得不去确认。或许是她一直寻找的宣泄口,都捆绑在那份真假上。
即便如此,叶楠仍没打算松开许七的手腕。怎么说呢,千千万万的字中,她拼不出一句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她摇了摇头想要否认许七的话,看到许七好奇的双眼又继续保持沉默。
她不是认不得,是不敢确认她认得。
许七站在门口,迟迟不进。并非他不想,而是叶楠挡在他的面前。他见叶楠后退几步,才走进厢房。今日的叶楠格外执拗,上一回摸遍了他的脸,这回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一来一回,算作——调戏吗?
冷风穿过窗,直扑向他的脸。厢房里的暖炉,不见任何用处。窗外隐约听到楼下的吵闹,与房内的诡异的安静成对比。明明门窗皆开,却闷的人喘不过气来。
许七感到手腕一松,手心塞了杯茶。他不见叶楠开口,纳闷道:“是被人毒哑了?”
“没。你……我,我无碍。”叶楠意识到她的鲁莽行径,后退两步坐回桌前。时不时的偷看许七,小心翼翼的像黑夜中的窃贼捧着夜明珠,众人皆知独她惶恐。
许七只觉叶楠的目光太过直白,牢牢的挂在他的脸上。恍惚的,许七想起上次叶楠说的话,恍然了几分。想是叶楠又将他当幻觉了,才会这般的既急需确认,又不知法子。
如此吗?
许七把茶杯放桌,转身关上门窗。他挨着叶楠坐下,牵起叶楠的手贴着他的脸。用叶楠的指尖一点点的触碰他的面容,宛如当日叶楠临摹过的他的眉眼。
他眼眸清澈的很,带了几分急切。可能,许七也想急迫的证明自己。真假与否,对他也很重要。许七清楚的感受到脸上手颤抖的从眉眼移到侧脸,最后落在唇间。
温热的触感,让叶楠快速收手。叶楠不安的在包厢里徘徊,抿着嘴不去理会许七。似是忘了许七的存在,自顾自的陷入沉思之中。若是真,先前她被抓起的事又是为何?
叶楠不否认这段经历,当时许七的解释: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她停下脚步望向许七,当日许七口中的所谓的不该是指?这些重要吗?它们对叶楠而言毫无价值。她如今安生的活着,想要遇见的人近在眼前,追究其他毫无意义。
叶楠重坐回许七身侧,联系她前后的所为,失笑道:“我怎成了这幅鬼样子。”
许七对此也很好奇,他们未见的日子很短,却又很长。以为江一青早带着叶楠离开岚阳,没曾想竟未离开悬清侯府。幸好,他未跟丢。许七转头看叶楠趴在桌上,他的动作正好撞进叶楠的眼里。使得叶楠一动不动的紧盯,一刻也不愿移开。
叶楠似是要许七的脸看出个窟窿来,一寸一寸的往下移。目光落在脖颈处的红绳,又重望着许七的双眸。她脸上的笑惹得许七一阵激灵,忙从袖中拿出白蛇玉坠来。
许七拉过叶楠的手,将坠子放入叶楠的掌心。他别过脸,看向窗外道:“礼尚往来。”
“你可知男女互赠玉坠,是何意义?”叶楠不客气的接过玉坠,不看一眼就戴上。双手撑着脑袋,弯起的眼眸里闪着光。她看到许七摇了摇头,吐二字道:“定情。”
许七眼底飞过一丝诧异和不解,约莫是不懂叶楠口中的“定情”。手捏着下巴,蹙眉凝望着叶楠脖颈处的坠子,摇了摇头。他对人间的规矩,多数死不了解的,尽管他活了七百年。
叶楠揉了揉脖颈,开解道:“算了,不纠结此事。许七,你还要抓我回去吗?”
“你可想回南宁?”许七很乐得叶楠转移话题,却不想更偏他不愿回答的问题上。
叶楠但笑不语,无声的否认。她是喜欢那日没错,但喜欢的是当日的新奇与她所见不符。回去就是一死,她还没想要断送自己一生。囚禁这种事,谁会喜欢呢?
然,许七奉许伊之命,同样是应付差事。至于抓叶楠回去,他从没想过。他与叶楠是一样的,一样追求他们从未见到过的一种新奇。尽管如此,猛然被问道,许七还是很窘迫。
许七转着手心的茶杯,注视着叶楠的双眸,无比认真与虔诚道:“尽管你偷食灵果,但究其缘由我也有责。但你要是不愿,我是不会强迫你的。我从不被任何的谁差遣,所以你大可放心。”
“既如此,你又为何跟踪我至此?莫说对我有情,我是不信的。”叶楠说罢,捏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不是她不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即便许七真的将她抓了去,她也觉得没什么。
该发生的总归是要发生的,反抗不了倒不如安然接受。随遇而安,指不定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这些都是林云根与江一青传授于她的,她学的亦是炉火纯青。
叶楠的话问到许七,他无法回答叶楠的问题。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知道自己回答。
如此,沉默的人多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