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间桃花跑来一处略为偏避的地方,有一大片翠竹,好似翠绿的大屏障,遮去夏日的燥热。一阵微风吹过,翠绿的竹叶沙沙作响,凉意森森,颇为舒爽。
她掏出素心帕擦拭额上的汗水,蓦然瞧见竹林深处有一座飘着袅袅炊烟的竹屋,很是简素。她不禁有些好奇,沿着一条小小的鹅卵石道走近,屋前的小园圃里种着大片粉白的石竹花。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你究竟要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猛然回头。
李稷站在背后,紧蹙的眉间隐隐有着怒意,“你说你在掖庭当差,本王且信了。今日却在元丰殿遇见你,可见你那晚说的全是慌话。”
“奴婢……”桃花有些惧怕,悄悄后退。
李稷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向自己,黑沉的眼眸紧盯着她,“说,那晚你在藏书阁做些什么?你可是叛军奸细?”
两人距离如此之近,近的可以让她闻到他身上幽微的安息香,他温热的呼吸浅浅洒在她脸上。
桃花在李稷眼里看到自己,鹅蛋似的脸上有一双清水涟漪般的眼睛,右脸有一道两指长的粉色疤痕。
她脸上渐渐红烫起来,心跳毫无原由的加快,不禁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说。”攥住手腕的手指暗暗加了力道,
桃花只觉得手腕像是要裂开,不禁痛呼出声。
“王爷,请放手。奴婢是元丰殿的宫女,有些事情,是皇上交代奴婢秘密行事的。不是奴婢不想说,皇命难违,望王爷体谅下奴婢的难处。王爷若有疑惑,大可以去问皇上。”
桃花猛地抬头,毫不畏惧的迎着他的目光,手心涔涔冒着冷汗。
也许是她的目光灼灼,让人不由自主的去相信她。李稷缓缓松开攥她的手指,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你在替皇上办事?”
“这是王爷说的。”桃花福身道,“若是王爷无其他的事,容奴婢先行告退。”天知道她心里有多紧张,心跳得那么快,好像快要炸了!
李稷的嘴角扯出一抹淡笑,玩味地看着桃花,“你且不急着走。那你说说,你的缘由。”
“深宫内院的规矩甚多,王爷又不是不知道。一不小心逾越雷池,那便是死罪。若无主子的命令,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桃花面色沉静,并不和李稷对视。她怕,他那双清明的眼睛会从她的眼睛里看出破绽。
李稷冷冷盯着桃花,像是要把她记在脑子里,低声威胁道:“你不说,本王也不勉强。本王自有办法查处。如今你在元丰殿,在皇上的身边当差,可要提着十二分的小心。稍有差池,本王惟你是问。”
“谢王爷提点,奴婢自会当心。”桃花颔首,恭敬地福着身。
李稷冷冷看她一眼,哼了一声,转身往竹林外走去。
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了,桃花整个人卸了力,疲软的靠着竹杆,震得竹叶簌簌落下。
一片竹叶落在她的脸上,伸手捡起仔细的打量着,她突然就明白了。
竹枝杆修长,亭亭玉立,四季青翠,凌霜傲雨,清丽俊逸,又不失顽强拼搏,敢于应对挫折。
自己难道不应该像竹子这般吗?区区一个稷王爷,就把她给唬住了,她还妄想替爹翻案,凭什么?
桃花轻轻摸了摸颈上的白玉佩,看来有些事,等不到时机,或许直接问反而更好。
定了定心神,桃花慢慢的走回元丰殿,李华已不知去向,只留了林晚在扫地。
“林公公,皇上呢?”皇上平日都是在大殿中的,今日怎不见踪影……桃花心中疑惑。
林晚放了苕帚,“桃花姑娘,皇上让奴才在此候着您,说是等你回来让你去翔鸾阁。”
“有劳公公。”桃花甜甜的一笑。
桃花掀开海贝珠帘,一阵凉意扑面而来,翔鸾阁里很是凉爽。
原来冰窖里融着几块将化未化的冰,她微微诧异,未寻到李华。
桃花只瞧见紫檀琴案上摆着一架外形饱满,黑漆面,琴底颈部刻“知遇”二字。
她转轴拨弦三两声,曲调未成,先有情。
桃花沉吟片刻,《平沙落雁》曲音初起。受着琴声感染,她心中愁绪翻滚,弹出来的音律都有些变调。
一曲收尾,桃花还沉浸其中。
拍手之声传来,原是李华不知何时进来,坐在一旁的坐墩上听完了整个曲子。
“弹的很好,只是愁意太浓,可是有心事吗?还是想家了?”李华捏了一颗青梅放进嘴里。
他脸上红润了些,看来这几日膳食调理有了些成效。
桃花站起福了福身道:“奴婢无家可想。”
“此话怎讲?”李华的手顿在半空,记得那日,阿丑也说自己无家可归,自己不曾细究。
她的眼眸中泛起雾气斑斑,看着惹人心疼,“奴婢的双亲皆已故去。”
“是吗……”李华略显尴尬,为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感到懊恼,但话题已起,硬着头皮也是要问完的,“他们为何这般皂便辞世……“
桃花心中微苦,“奴婢的娘疾病缠身,在奴婢幼时便已西归。而奴婢的爹,则被人所冤,陷害致死。”
“如何不经官彻查?”李华皱着眉头问道。
她苦笑着,竟有一丝凄美,“奴婢自身难保,何况状告官府呢?况且,朝堂之事……”
“朝堂纷繁复杂,人心诡辩。朕深知此点。”李华长叹了一声。
桃花替他沏了一杯茶,“奴婢逾越,斗胆有一请求,奴婢的双亲人死不能复生,只望皇上今后若遇案情能彻察清明,使奸佞落马,不使好人受冤。”
“朕又如何不知……”李华怔住,“你以为,是朕被蒙蔽着吗?”他一脸的哀伤之色。
是她说错什么了吗?桃花看到他眼底盛满的哀伤,心中泛起一股疼痛。“奴婢……奴婢并无此意。”
“谁蒙冤受辱,谁贪敛国财,朕都知晓。不是朕不清明,而是朕没法清明。这朝堂之事,你以为,全由朕做主吗?”他站起身,再也不看她,慢慢走了出去。
那道背影落寞至极,微微佝偻着,缓缓消失在桃花的视野里。
她呆呆地跪着,良久才知道错在哪里。自己竟忘了,这朝中向来由田中策和黄佩一手把持着。方才她那番话,无疑是在皇上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洒了满满的一把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