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到!”门口的小太监大声通报。
张夫人正在殿中倚着美人榻,拿干馒头逗一只绿头鹦哥儿玩。
听见皇上亲临长宁殿,张夫人心中一喜,忙站起身,差点打翻了鹦哥儿落脚的鸟架,“皇上今日怎么得空来了长宁殿?”
“正巧路过,便进来看看你。”李华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
张夫人果然喜上眉梢,脸上飘起淡淡的红晕,和跟在后头的桃花吩咐道:“桃花还不快奉茶。”
“是。”桃花先用竹夹将茶饼取出,放在火上炙烤,之后储放于纸囊中,以保存茶香不外泄。
等到饼茶冷却之后,她将其放入碾中磨成粉末,接着用罗来筛滤茶末,筛下来的粉末盛于合内。先注水于鍑内,然后放置于风炉上煮沸。
桃花见烧水出现“鱼目”气泡、“微有声”,便加入适当分量的盐花来调味。
不一会儿,鍑边水泡像泉涌般上冲,桃花用勺子取出一瓢沸水放在一旁,一面以竹夹在鍑中心循环搅动,并用则量好茶末倒入鍑中心。
等待片刻,茶汤如奔涛溅沫,桃花将先前取出的第二沸倒入沸水中止沸,使水停止滚沸,培育出汤花。
茶已烹煮完毕,桃花将煮好的茶分酌于碗中。
几杯素茶放在雕花梨花木桌上,李华浅尝一口,合上眼睛,整张脸浸在茶雾中。
指甲灰暗,脚步虚浮,皇上定有不足之症,桃花心下思量。
李华再尝了一口,“好茶需用好水烹煮,水以山水为上,江水为中,井水为下。你这是用的山水?”
“正是翠罗山的溪水。”桃花心中微微诧异,看来皇上对茶道研究蛮透彻的。
李华浅呷一口,复又说道:“素瓷雪色缥沫香,何如诸仙琼蕊浆。你煎的是剡溪茗。”他睁开眼看的却是桃花。
“皇上很会品茶。”张夫人温和地陪笑,看向桃花的眼神中却带着些异样。
桃花这般聪明伶俐的人哪能不知道夫人的心思,她忙低首道:“皇上方才说要吃奴婢同青莲制作的乌饭麻糍,奴婢这就去准备。”
“此小吃就留着下次再品尝罢,朕还有些杂事要处理,先走了。”他站起身,闭眼沉思了一会,浅浅笑了,转身向张夫人道:“你这里的茶很好,朕日后定当过来常品。”
张夫人巧笑嫣然:“皇上喜欢,嫔妾心喜。”
李华不再多说,临出门前又看了眼桃花,转身就走了。
张夫人在门口依依不舍,目送李华走远,“嫔妾恭送皇上。”
“奴婢恭送皇上。”桃花躬身,心下隐隐有些不安。青莲也在旁躬身相送,全程并无一句话。
再抬头时,桃花只见张夫人攥紧了手指,怒目圆睁的看着自己,“本宫好心留你,你竟一心想高攀!”
“奴婢不敢。”桃花站的笔直,不亢不卑地回答。
张夫人猛拍了一下桌子,“跪下。”
桃花稳稳的跪下去,上半身笔直,脸上并无惊色。
青莲虽是有些害怕,心中却有着一丝小庆幸,若是桃花被夫人责罚,那她就再无与皇上接触的机会了。为此,青莲只静静站在张夫人一旁,并不替桃花多言语。
“桃花啊,你好的很!当初我看你可怜,才收留的你,却不知你是这般不知廉耻的下作狐媚子,一心捡着高枝飞。我这里还容不得你了是吗?如若这样,我现在立马替你寻一个好去处。”
张夫人胸脯剧烈的起伏着,脖子上的青筋也明显可见,她咬牙切齿,像是恨不得生吞了桃花。
桃花的脸上似古井般平静,并未因张夫人的责难而起一丝波澜,“奴婢并没有想攀龙附凤,只不过在翠罗山替夫人摘南烛嫩脑时偶遇了皇上,皇上好奇问了几句闲散话而已。”
“自己倒招了出来。”张夫人斜睨着眼,内中的气并未消停。
青莲替张夫人捶着肩,柔声安慰道:“娘娘,桃花想来也不是有意的。桃花你快向娘娘认个错罢。”
“奴婢只是在回答娘娘心中的疑惑。”桃花脸上全无悔改之意。她做错的事自然是会认的,没做错的事也是定不会认的。
张夫人朝青莲喊道:“口齿伶俐,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叫内侍省的人来。”
“娘娘自是不会叫人来拿奴婢的。”桃花定定地看着张夫人,甚是笃定,“如若皇上常来,娘娘不是正好多了侍寝的机会吗?也可早日怀上龙嗣。”
“莫非你也想伺候……”张夫人拿手指着桃花,气的说不出话来。
桃花俯下身,重重的磕了个头,“奴婢只想在长宁殿中安心侍奉娘娘。”
“出去,给我滚出去!”张夫人抄起桌上的素杯狠狠砸在桃花身旁,顿时碎屑横飞,桃花并不躲闪,任凭碎屑划过手上娇嫩的皮肤。
桃花起身恭敬地行了个肃拜之礼,“望娘娘息怒,奴婢先行告退。”
桃花心中很是憋闷,回到偏殿的床铺下拿医书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上早已是鲜血淋漓。她往伤口处抹了点芦荟膏,一息便止了血。
桃花坐在床铺上呆呆地出神,她进宫唯一目地,那便是接近当朝皇上替爹查清冤案。今日迈进了一大步,她应当感到的是欣喜,可为何心下却沉浮不定?只因为皇上是李公子,让她不忍下手?
如今,她该怎么办?在这,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更别说能替自己出主意的人了……
天气渐渐暗下去,桃花正准备起身去用膳。青莲却在这时走进来,坐在桌旁,愣愣地看着窗外的宫灯出神,半晌才转头问她:“桃花,你说我的歌唱的好不好?”
“连皇上都夸赞,自然是好的。”桃花看到青莲娇羞的模样,知道少女怀春的心思。
青莲抿嘴微笑,又想到什么,有些迟疑的看着桃花,“皇上……似乎更注意你些呢。”
“怎么会?”桃花起身往铜盆里倒了热水,绞了条帕子,慢慢的擦掉脸上的珍珠膏液,狭长的浅粉色的淡疤露出来。她幽幽道:“这般丑的人儿,皇上也会注意吗?”
青莲并不看她,低垂着头,眼里闪过些微的同情,桃花脸上的疤,自己是知道的,如今是戳中了桃花的心事了,“这疤,不能用药治好了么?或许……”
“慢慢会淡些吧。那也要许久。”桃花阖门出去,并不着急去用膳。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多到让她有种饱腹感,连腹中的饥饿都荡然无存,亦对自己的生活感到一种束手无力。
桃花站在偏殿前的古柏下,望着东边轻匀如绢的浮云簇拥着盈盈的皓月冉冉上升,清辉把周围映成一轮彩色的光圈,有深而浅,若有若无。
桃花望着这轮圆月怔怔地发呆。她想起去年中秋,爹那番扎心的嘱托,不禁伸手抚上自己的脖颈,指尖触到了贴身带着的白玉佩。
“爹,等我。”陆家的冤情还未得到昭雪,爹的罪名还未得到洗脱,她要振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