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半,鬼佬和刘昌华还分别在各自的房间搂着昨晚的舞女鼾声如雷时,苏敬贤已经起床洗漱完毕。
穿上昨晚酒店服务生熨烫好的西装,苏敬贤独自一人从酒店出来,他并没有直接回尖沙咀,而是在北角一家黄浦人开的理发店先修了修头发。
四五十年代不少黄浦人南下香港,其中的理发师、厨师、修甲师以及裁缝师傅名列“黄浦四把刀”,一下子火遍了全香港。
这些南下的师傅们过去服侍的都是黄浦滩的军阀、富豪,刚到香港短短一年时间,就让一众香港土鳖和殖民地鬼佬见识到什么才叫真正的富贵。其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精之又精,就拿一家小小的理发店来说,香港人还流行在街边挑着挑子的修面师傅那里剪头发时,黄浦人已经在理发店摆出了红蓝两色的椅子,分别对应男女客人。剪男士的师傅就专剪男式发型,剪发、修面都要在行,剪女士的师傅则专攻女式发型,除了修头发,还要会烫一头“大波浪”,除了理发师傅,店里还时刻有拿着毛巾端着茶水的服务生,随时准备伺候客人。
在理发店剪完头发,又让理发师给自己按了按肩膀,松松骨头,苏敬贤出门后只觉神清气爽,走路都轻快几分。
他出酒店的时候本想赶回尖沙咀到家拿材料,然后再去新闻署、审计署注册报社,不过在理发店的十几分钟里却改变了想法。
抛开便衣探员的身份不谈,自己现在好歹也算是半个老板,不说享受,跑腿的事还亲历亲为也太没身份了。
搭电车从北角抵达中环,苏敬贤直奔香港大学,在学校传达室里给印度裔的门卫一人派了一支烟,抄起传达室的手摇电话打回尖沙咀警署。
“喂?小龙,给电话阿勇来听。”传达室里,苏敬贤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叩动桌子。
不多大功夫,电话听筒里传来一阵沙沙声,林志勇熟悉的声音响起:“贤哥,听说你揾我?”
苏敬贤把电话换到另一只手,靠在椅背上说道:“阿勇,我现在在中环,麻烦你跑一趟我家,让我阿妈拿阁楼书桌上的那封档案袋给你。你拿到档案袋去上次的学津书店找陈秉忠,让他把东西送到中环来,我在陆羽茶楼等他。”
“明白,贤哥。”电话那头,阿勇答应一声,见苏敬贤没有其他事交代,方才挂掉电话。
从香港大学出来,苏敬贤见时间还早,也没叫车就溜溜达达步行到吉士笠街,在一条不足一车里的小道里,苏敬贤迈步走进陆羽茶楼。
严格来说陆羽茶楼应该称之为茶室,就连招牌上都清清楚楚写着陆羽茶室四个烫金大字,不过早年间港人习惯了茶楼这个称呼,也就一直沿袭下来。
别看苏敬贤现在熟门熟路就来到陆羽茶楼,其实他第一次来陆羽的时候,还费了一番功夫。因为中环的交通错综复杂,不是三叉路口就是十字路口,相比之下陆羽茶楼所在吉士笠街更是又窄又小,可能多走一步就会错过。第一次慕名前往陆羽茶楼的苏敬贤足足绕了半个小时,最后还是在一名路人的带领下找到茶楼位置。
和尖沙咀的莲香茶楼不同,陆羽茶楼在香港以架子大、不热情招呼生客而出名,除非是出手大方的熟客,否则茶楼里的伙计个个眼睛生在头顶,苏敬贤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到茶楼,但现在进来依旧只是被一名门迎不咸不淡招呼一句。
上到二楼雅间,苏敬贤要了一壶花茶、几样点心,跟他上楼的伙计记下后很快就送了上来,从头至尾都轻手轻脚,没有和苏敬贤多说一句话,态度与莲香茶楼的老张比起来相差甚远。
不过苏敬贤知道陆羽茶楼向来如此,人家的熟客大都是富豪名流、文人雅士,普通人进来都不会多瞧一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陆羽茶楼卖的不止是茶水点心,更是人脉资源。
苏敬贤虽然坐在雅间,却没有关门,怕陈秉忠来到茶楼的时候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楼下茶楼唱台上,一阵阵幽婉绵长的琵琶声响起,伴随着歌伶娇媚的唱腔,悠悠扬扬飘入耳中。
“……天下第二泉呀,惠山脚畔边,泉水清清茶叶泡香片呀。锡山末相对那惠泉山呀,山角下两半边,开个泥佛店呀……”
不用像前两天一样在鬼佬警司和刘昌华之间斡旋,苏敬贤独自一人在茶楼里吃着点心,喝着花茶,还能听到吴侬娇语的江南小调,此时的他倒颇有几分怡然自得的心境。
然而没过多久,这份悠闲就被人打断。
“苏敬贤,你果然在这里。”一个稍显惊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苏敬贤倚在椅背上,睁开微微半闭的双眼看向门口,见到来人后脸上稍显诧异,随后露出无奈之色:“先同你讲清楚,我今天有正经事要做,没时间陪你练乒乓球。”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等了半天,没有等到陈秉忠,反倒等来了梁嘉茵。
“我又没说让你做陪练。”梁嘉茵迈开修长的双腿走进雅间,毫不客气的坐在苏敬贤对面,“学校门口的门卫和我说见到过你,我一猜就知道你一定在这里,是不是很聪明?”
“是呀,聪明。”苏敬贤随口应付一句。
梁嘉茵见苏敬贤态度敷衍,皱了皱眉头刚要开口,一名身穿唐装的中年男人却快步走进来,来到梁嘉茵面前客客气气的送上一副新茶具和一壶新茶。
苏敬贤瞪大双眼,一眼就认出了这名中年男人是陆羽茶楼的经理。
扑你阿母!你阿爸来这里就只有伙计不咸不淡的招呼,这个半唐番鬼妹一来连经理都亲自出面招待?
茶楼经理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面前的男人在心中问候一遍,放下茶具后,脸上带着恭维的笑容:“梁小姐,听伙计说你来了,我特意准备了一壶上等君山银针,请问还有其他吩咐吗?”
“没有,你出去的时候带上门就行。”梁嘉茵看都没看茶楼经理一眼,随意摆摆手。
苏敬贤挑了挑眉毛,见茶楼经理已经准备关门离开,出声阻止:“慢住,门打开就好,等会我有朋友要来。”
茶楼经理看了苏敬贤一眼,然后又将目光放在梁嘉茵身上,目露征询之色。
“听他的啦!”梁嘉茵回头说了一句,那名茶楼经理这才点了点头退出门去。
回过头来,梁嘉茵见苏敬贤面色阴郁,奇怪出声道:“你身体不舒服啊?怎么脸色突然变得这么差嘅?”
苏敬贤深吸一口气,挤出笑容来:“冇呀,我身体不知几强壮,不信你叫刚才那个扑街进来,我能一拳打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