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济南府原来的驿站里。邬梨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叫心腹家人带上,快马返回河东。他自己则还要在济南府里多走走看看。
河东距离齐鲁可是有段距离,对于梁山泊的很多事儿,只有传闻,而从未亲眼所见。
富家子弟出身的邬梨,还是有一些见识的。这济南府人烟稠密,行业齐全,市井繁茂,人心稳定,十分热闹。俨然就是一副盛世繁荣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去年方历经了战火摧残的所在。想到田虎老巢威胜州的惨淡光景,人烟萧索,民生凋零,至今依旧是一副刚遭过兵祸没几日、到处都是荒凉景象的样子,邬梨先就对陆谦竖起了一大拇指。这本领他们晋王是万万学不来的,他自然不会立刻就走人。可陆谦所言妙策,却务必要最快传回田虎处。
而梁山泊一干军将们,对于这种大略,实则发言权是极小的。当初陆谦选择称王,给出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这些人就兴致勃勃的讨论起该称什么王了。如此就可见一番。宗泽、闻焕章若不在,基本上就是陆谦说什么,他们干什么。
如今陆谦给田虎出了个好主意,那一些人还真就以为陆王爷是出于好心呢。
实则那田虎要是从河东窜入河北,对于齐鲁的作用更大。这并非只限于军事,而是社会的各个方面。田虎他们就是个‘反叛种子’,走一路播撒一路。如同一头凶猛的鲶鱼闯进了沙丁鱼当中,后者为了活命只能拼命地挣扎挑动。安稳了近百年的河北,在陆谦眼中就需要乱上一乱。各阶层要固化了,乱上一乱,这样才能叫社会显得有活力。梁山军进军彼处时候也能少杀些人。
争夺天下,实际上就是杀掉原有的既得利益者,用新的利益团体取代老的利益团体的过程。
很残酷,却也很真实。其内自然会牵扯到善恶,可本质乃是一样的。
次日,陆谦宴请了邬梨,从他口中多少打听到了一些田虎部的消息。所谓的“好汉如云”他是相信的,这水浒当中,四大寇是个个都有一波猛人。
宋江征田虎、王庆时候,人不死一个,不代表田虎、王庆麾下就都是弱鸡。看看袁朗,在王庆手下时候,多与马勥马劲、滕戣滕戡这两队兄弟并列,就可见王庆麾下头领们的实力强弱。那更大的原因照陆谦看,就是因为这所谓的征田虎、王庆,还有之前的伐辽,都只是后人加进去的。人原著上就只一个征方腊,甚是施老爷子就写到七十回,忠义堂石碣受天文,梁山泊英雄排座次。
所以啊,那征讨方腊之前的一场场厮杀,梁山泊头领就只能伤而不死。
当然了,这水浒传还有一大缺陷就是各地的‘巨寇’们,实在太宅了。一个个就仿佛是游戏里躲在最后的大boss。非等着外头以多其少,被人打破一关又一关了,才会王见王。而后实力大损的他们也只能gg。这实在不科学。
不提这个,那邬梨也欲在陆谦面前吹嘘自家的实力,把田虎手下大将们,给陆谦说了个八九不离十。比如那卞祥、李天赐、山士奇、昝仝美、刘克让、竺敬等等。有印象没印象的,陆谦一一在心中记下。
但是这些人武艺纵然不俗,可领兵作战又如何呢?想想当初的梁山泊,想想当初的摩尼教,绿林贼寇的水准实在不能叫人信服。
但是面上,陆谦半点不显露,连声赞叹晋王麾下英雄了得。当邬梨表示要在济南府逗留几日,多张些见识的时候,陆谦还叫人送来令牌一块,却是持此令牌,可以通行齐鲁。
梁山军占据齐鲁已经半年有余,编户齐民,早就结束,百姓们都已经分授了公田,自然人人都造了新的‘身凭’。
那就是梁山军麾下百姓的身份证了。
为一木质牌状,半个巴掌大小,正面写着人的年龄、籍贯、身高、身份和面容,背面则写着此人的具体住址,以及是否有犯罪记录。
此身凭严禁伪造,或是更改其上字迹,违者依法论处。而前来齐鲁经商之外地人,则可在沿途关卡办理临时身凭。
邬梨此来济南府,若非一过黄河就主动去找当地的官府表明了身份,他们还真不见得能安然抵到济南府。这梁山泊在自家地盘上能盘查的如此严谨,也是叫邬梨羡慕的事儿。
而后陆谦就没心思再去关注邬梨,后者乃是谍报司的事儿了。
陆谦正要留心关注十几万西军的东向,另外高丽处的厮杀也有了军报送来。那高丽上下根本就想不到梁山军会猛地杀来。
当一艘艘打着‘齐’字名号的战船、海船,铺天盖地的出现在礼成江入海口时,高丽人直接就傻眼了。
高丽人图有江海,却无丝毫防范。大军船队直入礼成江。
林冲的战报中相当详细的描述了开京的模样:其城周围六十里,有大小山头环绕,杂以沙砾随其地形而筑之,无濠堑,不施女墙,只列敌楼,状如廊庑,虽施兵仗以备不虞,但因其周边山势并非皆坚固高大,则不能受敌,万一有警则不足守也。
王府宫室在城西南,城东北有顺天馆,甚为壮丽,是为中原人使之设。
据俘人交代,开京虽大,然地不平旷,故其民居形势髙下如蜂房蚁穴,诛茅为葢,仅庇风雨,其大不过两椽,富家稍置瓦屋,然只十中一二耳。城内民居十数家共一聚落井,街市无足取者。
官府、宫祠、道观、僧寺、别宫、客馆,皆因地
势星布诸处。
而至于他们所见的高丽军之武备,说来都叫人觉得好笑。弓矢之制形状简畧如弹弓,其身通长五尺,而矢不用竹,多以柳条,而复短小。发射时候也不拉满弓身,故箭矢虽去甚逺而无力。可以说与赵宋的软弓轻箭有异曲同工之妙,且更甚之。
最后在战报中林冲作保道:三日之内,必克之。
整封战报里林冲并没怎的蔑视高丽军,但总览全文,一股睥睨纵横之意直浮眼前。如陆谦现下之感,林冲军只管一鼓而下之。
这般一来,陆谦对于高丽之战就全然放心,再无一丝儿后顾之忧。目光虎视京畿。
此刻的西京洛阳城中,一场君前廷议也有了分辨。
那既在情理之中,也在预料之中。宋军选择了南北出击,而不是直捣齐鲁。梁山泊明显势大,战力又强,先就一头撞来,谁能保证不再撞一个头破血流?
休说赵佶本就主张先剪灭河东、荆湖之敌,剿灭摩尼教,打通江南钱粮,再来集全国之力与梁山泊一决雌雄。那直来与梁山军一战,摧逆贼气焰于最盛,本就带着巨大的风险,朝堂众人皆见。朝会廷议开奏,蔡京他们还没出力,彼辈意见支持者就已经被打的哑口无言。何况便是东京留守刘韐本人也主张先去肘腋之变,再来铲除顽敌。
如此中原战局便清明直了了,西军兵分两路,分头杀奔荆湖与河东去了。
自从去岁宋廷前后挨了陆谦两记重拳,又被方腊踹了个断子绝孙脚,把宋廷上下君臣都打得晕头转向,虽然终于重获‘安定’,但先前所造成的损失不是短期能恢复,洛阳城内外乞丐成群,国库之中空空如野。一年之间,宋廷往日的繁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除此以外,因为朝廷颜面尽失,威严大大下挫,地方上盗贼四起。
再孬的兵也是兵,有兵就比没兵好。以前有他们压着,地方上就酿不成大祸。可现在宋廷为了对付梁山泊,连连调动兵马,使得地方上力量空虚,如此就叫盗贼强寇获得了可乘之机。再说了,每一次厮杀都少不了败兵溃兵,那有的人乖乖回到军伍,有些人则不敢回去,或者是不愿意。这些人可不会做本分良民样儿谋生,而是很大部分落草为寇,这些有一定军事技能的人脱离控制,就如同一把火星撒在了北方的干柴干草堆里。
那河北之地临近辽地,大军屯驻,本来负担就不轻,赵佶又下令增方田税、添酒价、取醋息,还在河北加折耗米。这是把人往死里逼。
不要忘了,河北还有一个童贯呢。
两者相加,如此若雪上加霜,火上浇油。整个河北都有种坐火山口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轰的一声爆发了。
千万不要小瞧了官员们的破坏性。当那些士大夫发觉自己头顶上的缰绳有了松动后,他们的第一个反应往往不是去试探这次‘松绑’的限度有多大,而是铆足了力气,张大了嘴巴去吞吃可以吞吃到的一切。
这种事儿上辈子他可亲身经历过。而如今的时代,宋廷的官儿们也是一样。
那田虎若是真的能带着骨干跳入河北,呵呵,那就真是热闹了。他只需要一路吸附饥民,滚雪球般壮大。就能叫当地早就腐朽烂透的宋军望风而逃。
如此“流寇”与原本的‘四大寇’本质还是一样的。与明末张李那般真正的流寇还是有着实质性的不同。前者不管是现下当世,还是水浒原著上,那一个个都是坐地虎,是经营地盘的。但是明末的流寇呢?如蝗虫一样到一处吃光一处。
田虎之流与李自成、张献忠随处的社会环境不同,“人生理念”就也大不同,后者的脑子里完全不存在什么自家地盘这么一说的,也从不考虑现在嚯嚯光了,将来了咋办。是去到那里,搞垮那里,破坏小了都不算。他们脑子里没甚‘可持续发展’战略。可田虎不一样。“占山为王”乃是本性,只要西军没有紧跟着屁股后头杀来,田虎必然会旧态萌发,在河北做起那抢占地盘的勾当。可是西军一杀过来,他就会发现自己所建立的这些地盘依旧如空中楼阁,一推就倒。到时候田虎便不需要陆谦再去提醒了,他自己就会跑了。
河北之地的回旋余地好歹比河东要大一些的。
如此只要把田虎放进北地,宋室在北地的最后一处财赋之所在也没有了。至于这么做会造下多大的孽,反正比不上赵佶父子做的孽大。
开京城外,陈尸遍野,哀嚎震天。
高丽同知枢密院事王字之伏马狼狈而逃,自从军一来,他还未遇此大败。便是当年虎头蛇尾的曷懒甸之战,高丽军先胜后败,那败的也远没有如今之凄惨。
此番梁山贼泛海而来——别以为人家高丽人在半岛上就不知道梁山泊的名头,这些年他们同宋朝来往亲密,就是王字之本人两年前也在吏部尚书任上被王俣选为谢恩兼进奉使,入使中原,奉赵佶返还的礼物“大晟雅乐”有回国,如此有功晋左散骑常侍,同年进同知枢密院事。且不久前陆谦还遣使前来高丽。
可王字之仍未想过,有朝一日梁山军会漂洋过海的来打自己。更没有想到自己督领着开京二军六卫四十五领精锐,并五千保胜军、别武班,足足两倍多贼军兵力,还被这些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梁山军半日里彻底击垮,遭遇人生中最悲惨的一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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