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罗笑道:“好,我将他带走,你可同意?”
这人在跟她装疯卖傻?她胸前的伤疼得越来越厉害,不欲多谈:“不同意。他伤了我手下,这笔账可不能轻易就算了。”两名隐卫无论是被庆忌又或者闻人博的手下打伤,她也不能轻易放之,否则要让手下人寒心的。
“这笔账不能轻易算了,但可以从长计算。”汨罗似是没觉察到她不耐烦的语气,“先收拾完战场再说?”
她抿着唇。汨罗与庆忌虽是兄弟,却更是斗得你死我活的仇敌,他断不会放任庆忌掉进外人手里。除非她与汨罗翻脸,否则庆忌多半最后还是要掉到汨罗手里的,她要的,无非是和他交换好条件罢了。然而当下她的身体可不太适合谈判呢。
她轻叹一口气,往旁边挪了挪,师无崖即带着庆忌返回巨鹰背上。汨罗向她伸手道:“不妨同乘而下?”他的血玉眼里,闪动着微光。宁小闲心想,莫非他看出她身上带了伤,想载她一程?
她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转身正想催动法诀驭器而下,冷不防胸口突然剧痛,眼前就是一黑。
她身躯晃了两晃,再也站立不住,直直往下落去。
“宁小闲!”下一秒,她就被人搂住腰,紧紧抱在怀里,随后嗅到一股稍显陌生,但很好闻的男子气息。直觉地,她知道这人是谁。
她努力喘了两口气才勉力睁开眼,果然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对血玉般的眼睛,里面正闪动着不加掩饰的忧虑:“你伤在哪了?”随后这人居然往她口中塞了粒药丸,顺便在她唇角一抹道,“你流血了。”
“你喂我吃了什么?”伤口怎么会这么痛?她暗叹了口气,其实她自己清楚原因。硬接了白熊的两记撞击。对她的身体损伤很大,方才那个扎刺稻草人的家伙,又正好戳中了她胸前的伤口。使她伤上加伤,现在恐怕脏腑内都出了血。她方才全力压制住伤势。才能追赶上来。不过越是压制,后面的伤势爆发也就越厉害。
“九转琼玉丹。”汨罗一边答,一边按住她的后背,将妖力渡入她身体之中,检查伤口,“你伤得很重。”宁小闲轻轻“唔”了一声,很不习惯有外人的妖力在体内运行。话说回来,汨罗的怀抱很温暖。臂膀也出乎意料地结实和有力。
“放开,我自己能走。”她虚弱道,拍拍他箍在自己腰上的手臂。
“不放!你此刻太虚弱,下了地再说。”他眼里透着笑意,也不返回巨鹰背上,而是驭着法器往地面飘去。方才他抱住她的时候,见她面若金纸,嘴角还有血丝溢出,没来由地一阵心疼。这个女子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坚强而顽倔的,何曾这样柔弱过?随后他才发现。她的身子很轻、很软,柔若无骨,抱在手里极是舒服。一时竟然舍不得放开,反而想狠狠捏上几把。
这个女人,岂不知女子偶有几分柔弱,才是最招人疼爱么?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结果他也没能抱着她落地。宁小闲恢复了几分力气之后,就抬手抵住他胸口,想将自己推离他怀抱。开玩笑,神魔狱那个醋缸指不定要吃味吃成啥样了,为了她自己的安全着想,还是尽早和这个妖孽划清界限的好。
汨罗下意识地手上紧了一紧。不想放开,又见她面色发白。心里实是疼惜。巨鹰上的庆忌看到这一幕,心里闷堵。冷笑了一声道:“好一对狗男女!”
汨罗不怒反喜。这好像不是第一次被人将他和宁小闲唤作狗男女了,听起来反倒有些受用呢。宁小闲看他脸上突然露出笑容,吓了一跳,不知道这狐狸又是哪根筋抽了。
此时七仔已经结束了手里的战斗,一看这情形吓得足下发力,箭一般飞奔过来,化作人形,几乎是将她从汨罗怀里抢了出来。只是他下手的力道也太大了些,宁小闲受痛,忍不住哼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七仔手忙脚乱地抱住她,往地面飞去。
“闻人博呢?”她运转神力疗伤,边问道。没看到七仔擒获了这人,莫非……?
七仔脸上果然满满的愧疚:“被他逃了。这人神通不怎样,挡不住我多少下,只是手底死士很多,不要命地扑上来。待我最后要擒住他的时候,这家伙不知道撕破了什么符录,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闻人博还是逃了!她叹了口气,听七仔描述,这家伙所用的符录上可能篆刻了小挪移阵法,撕破后会随机传送到百余里之外的某个地方去。只是这符录太过珍贵,现世留存也没几张,想不到区区一个鸣水宗的副宗主也能备有这样的好货。
不过说到底,还是七仔的对敌阅历不足。若是长天出手,必然禁锢了他周围的空间,让他徒有这样的宝物在手也挪移不出去。七仔也深明这个道理,垂头丧气地好不难过。
那一头,涂尽和无面也结束了战斗。涂尽的对手是那只庞大的白熊,原本两头巨兽厮杀扭打在一处,身上的伤口崩裂,都跟下血雨一样地往外飙血珠子,场面动人心魄。可是打不到一会儿,白熊突然惨嚎一声,人立而起,被涂尽操控的麒兽一口咬住了咽喉,几乎连喉管都撕开来。
要害受到重创,白熊就是再勇猛,也渐渐地脱力,不多时就躺倒不能动了。涂尽喘息了一会儿,这才发现,巨熊背后洁白的皮毛被腐蚀出一道长长的鞭痕,伤口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腐烂发黑,露出了背部惨白的脊骨。若无这道鞭痕,指不定他还要花多少力气才能摆平巨熊。
这样的腐毒,他当然知道是谁的杰作。
他嚯然转头,对已经变成了人形的鸠摩道:“是你干的!”
鸠摩将鞭尾缠在手中,傲然抬头,轻轻哼了一声。
涂尽厉声道:“多事,我的战斗要你插什么手!”
鸠摩气得一下变了脸色,丰满的胸口一阵起伏:“真不识好歹,可是想要也挨上一记鞭子?!”
涂尽冷笑道:“你那鞭子能抽中我再说吧。”
七仔飞到地面时,正好看到他两人在斗嘴,急道:“吵什么吵,女主人受伤了,还不赶紧来帮忙?”
盛怒中的两人互瞪了一眼,终于收敛。鸠摩赶紧过来扶住了宁小闲,涂尽则走到无面身边,将昏迷不醒的敌人提走。这个元婴期的修士也是倒霉,放出来的血虎奈何不得无面,他自己又不是无面的对手,没几下功夫就被一掌劈在脑后打昏过去。
尘土飞扬的战场上,战斗也已经近了尾声。借助岩塌和雪崩之力,隐卫和劫匪占尽了上风,多数敌人已经伏案,只有庆忌手下有三两人逃走了。
隐卫们纷纷靠拢,一起靠过来的,居然还有千金堂堂主公输昭。他从头到尾都作看客看得津津有味,像是在品评她的实力。不过事到如今,宁小闲也相信他不站在敌人那一边,否则不会袖手旁观。
她一手抚胸,强打起精神道:“公输先生,怎会出现在此处?”
公输昭笑道:“宁姑娘伤势不轻,请先行疗养,公输某的长话现在可没办法短说呀。”
宁小闲知道他是体谅自己有恙在身,也不坚持,遂点了点头。但鸠摩可就犯难了,这里四下一片废墟,最近的镇子也在十余里开外,她要带着女主人上哪里疗伤去?难道光天化日之下躲进神魔狱?
立在一侧的汨罗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微笑道:“宁姑娘若不嫌弃,就先上我的车子休养一阵吧。”伸手一指,大家果然看到两百丈外,有一辆黑色大车静静伫立。
宁小闲很不喜欢这样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可是现在也别无他法,只好让鸠摩将自己扶了过去。耳听得汨罗和公输昭聊了起来,恍惚间想起,这两人原是认识的。
汨罗车如其人,果然布置得很张扬也很奢华。虽然外表涂成了漆黑,但里头的地毯是一整张洁白无暇的虎皮,踏上去足感极佳。香炉里焚的是淡淡的龙涎香,闻起来安神爽气,似乎连身上的疼痛都减轻了一点儿。案上搁着半局未下完的棋,随意放在一边的酒壶都是金镶玉。
“鸠摩,最近涂尽总与你置气么?”她轻声问道。这两人的关系,越看越是有趣,像有暗流汹涌。
“哼,他……”鸠摩环顾四周,口里才说了两个字,突然目光一凝。宁小闲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也忍不住微微惊讶。车内的长案由金丝楠木制成,案头上的镇纸是一尊小小的青玉雕像,刻的是一名斜卧在小几上的女子,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狐狸。这原本是一整块青玉上头,嵌着拇指大小的一块白玉,雕者因势而就、构思奇巧,竟然琢出了这样美丽的刻像。
那眉、那眼、那神情她绝不会认错,因为雕的就是她自己――宁小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