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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当陈冷荷到达银行时,迎面正遇到赛金花。她虽然是银行名义上的公关部经理,但实际上,平时在银行里很少能看到她的人。大多数时间都在自己的小公馆里铺排应酬,举行酒会。
除了一些京城旧部,她又在松江、扬州,购买了一些有潜力的苗子进行培养,想要把小公馆建设成新的会所。在租界上流社会,她靠着跟瓦德西的关系也很吃的开,为银行也拉来了不少业务,消息也极灵通。
等两人一见面,赛金花就拉着陈冷荷到一边小声道:“我从勃罗斯总探长那里得到消息,沈老大被人做掉了。”
“什么?”陈冷荷一惊“他……他不是帮会头目么,怎么会……”
“猎犬终需山上丧,大将难免阵前亡,他这种人被人做掉,是早晚的事。跟他一起死的,是那个品香老四。真狠啊,两人都挨了好几枪,然后扔到江里。没想到死尸被人捞上来,然后报了案。公共租界对这种案子不是很想插手,江湖恩怨么,可是这个时候,江湖上群龙无首,各堂口争龙头位置,最容易出问题。尤其沈老大和我们的交情那么深,你可要小心一点,当心有人把脑筋动到你头上。”
“我……应该不会吧。我又不是他们堂口里的人。倒是夫人你要小心。”
赛金花摇头道:“我没关系,勃罗斯给我派了四个洋探保护,没人敢来动我。你啊,又年轻又漂亮又有钞票,可是一帮歹徒最理想的动手目标,最近这段日子深居简出,等到市面太平之后,再出来工作也不晚。银行的事,交给小小她们做就好,你就在别墅里不要出门,免得出毛病。拿着这个。”
一支精巧的小手枪,被赛金花塞到了陈冷荷手里“葛雷总领事送的,威力不算太大,但是防身绰绰有余,你学过使枪吧?”
陈冷荷点点头,将枪放到了手包里,对于赛金花说的消息,也颇为重视。葛明党人的做法,确实有些接近会党,这与她所想象的葛明,并不完全一样。现在更是敢把手伸到租界里,这样早晚会引起外交冲突,洋人必要干预。真是的,稍后见面时,应该跟两个兄长说一下,让他们向上级反映,不能这么胡闹。
对于今天的约见,她没有推驳的打算。今天要见的陶二少爷陶骏保,是江苏镇江四大丝商家族子弟,其家族为镇江丝商四大家族之首,在东南极有声望。陶二公子亦是个极体面的人物,并非膏粱纨绔,不会出什么问题。
何况,她也确实想要帮助葛明,早点推翻该死的金国统治。在手头,她预备了四十万的现款,随时可以转交给葛明军,只是作为商人,她的帮助不会是无偿的,需要葛明军给自己的银行,以及银行的产业提供一些扶植。大家互惠互利,生意才做的下去。
在董事长办公室,先是签了两份文件,又让安妮准备好款。看看时间并不富裕,离开办公室,上了自己的专用黄包车。赵冠侯在松江,为她留了十名保镖,但是今天的会面,却不方便带他们去。
陶骏保既是富家子弟,也是新军中人,其在镇江的十八协任参谋,与十八协协统林树庆有师生之谊,本人亦是葛明党中要员。林投奔葛明之势已成,赵冠侯留下的,确实大金官军里选拔出的兵卒。两下见面,多有不便,因此她只一个人上车,直奔目的地。
车走了没多久,华探长傅明楼的车子就赶了过来,在车子两侧,还有几名巡捕。见面之后,两人打了个招呼,想起沈保升遇害的事,陈冷荷问道:“傅探长,你是要去为沈先生操持丧仪?”
“哦,那倒不是,是受朋友所托,保护陈小姐的安全。您也是知道的,最近租界里乱的很,白天也有罪案发生,我怕您出现意外,有我在,就没问题了。”
见傅明楼带了八名荷枪警卫,陈冷荷就彻底放了心,等来到约定的地方,是杨树浦这里的一栋小公寓,陈白鹭就在门口等着,见妹妹下了车立刻迎上去“陶二公子已经到了,就在等你,我们先进去吧。”
傅明楼的警查就守在门口,一边四人,持枪而立,有了这种阵容的警卫,哪个白相人,也不敢来这里请财神。
穿过厨房走进客厅(松江房屋后门出入,先进厨房,后到客厅),见这小公寓的客厅装饰的还颇为雅致。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就是房间里采光不好,白天也没有阳光进来。加上拉着天鹅绒窗帘,房间就更黑。点了几盏油灯,明暗不定,也看不大清楚。
陈白欧就在房间里,见陈冷荷来了,忙起身道:“小妹,你来了?今天把你请来,是我们两人的意思,你待会一定要给我们一个面子……”
“二哥,你这话说的好奇怪,和陶二公子谈生意,是咱们早就说好的事,怎么会牵扯到给不给面子,这话好无没有道理。二公子既然来了,就请他出来,咱们坐下来商量,到底是怎么一个筹措军资的办法,拿出个合适的方案来就好。总归都是为了国家的事情,我这里不会刻意刁难。”
里屋的房门被打开,一个人从里面的房间走出,边走边笑“冷荷,你果然还像过去一样爽朗、真诚、爱国。我就知道,你与普通的金融人士不同,在你的心里,始终是把国家放在第一位,而不是把利益放在第一位,就凭你所说的话,就足以证明,我们之间是可以合作的。”
在那人身后,又有几人鱼贯而出,来到客厅里。借着昏暗的灯光,陈冷荷只看出为首者的模样,脸色随即就变的难看起来,本已经坐下的身体,猛的站起来,直瞪着兄长“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陶二少爷么?怎么会是他?”
陈白鹭尴尬的一笑“小妹,你不要发急,你和大卫又不是不认识,他现在是沪军正府的财政部长,谈经济,怎么可能少的了他。我再给你你介绍一下,这是咱们沪军的大都督,陈无为陈都督。”
陈无为就在李大卫身后,身上穿着便服,未着军装,脸上卡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此时伸出手笑道:“陈小姐你好,认识你我很高兴,咱们算起来,还要算是本家。一直以来,久仰你的大名,只是你在租界里,想见你一面也不容易,如果不是白鹭白鸥二位的玉成,我们想见面,也没那么容易。”
“陈都督过奖了,冷荷只是个普通的商人,不敢与大都督相比,更不敢劳动大都督金身大驾。”陈冷荷的脸上如同罩了层寒霜,表情显的冰冷且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不知道,为什么大都督要借用陶二公子的名义邀请我,如果您以自己的名义发出邀请,我也不会拒绝,毕竟,您是一位敢于冒着生命危险,劝说江南制造局投降的英雄。对于英雄,我向来抱有好感,咱们之间的接触,本应该比这更融洽,也更真诚。”
“陈小姐指教的是,是我没有思虑周到,不过今后我们有的是打交道的时间,慢慢弥补也不晚。”陈无为打个哈哈,与李大卫坐下,又向陈白鹭道:“白鹭兄,请让他们上红茶。”
“不必了,我银行里的工作很忙,没有很多时间在这里,你们有什么要说的请尽快,而且我对您的财政部长没有什么好看法,对于他的信誉深表怀疑。如果你们想要从我的银行获得贷款,我想,必须有足够可靠的资本作为抵押才可以。但是,基于中国人的立场,我会以个人名义捐献十万元给葛明军正府,作为军饷。”
李大卫尴尬的一笑“冷荷,你听我说,当时我是真的有苦衷……”
“对不起李先生,对你的苦衷我没有什么兴趣,另外,请你叫我赵太太或是陈董事长都可以。”
陈无为笑了笑“大卫,你和陈小姐的误会看来很深,一句半句说不清楚啊。陈小姐,你听我说。我听令兄说过,你是一个思想进步,支持葛明的现代女性,对于金国鞑虏没有什么好感,这一点,是我们沟通的基础。所以,我想我们之间,一定可以取得某些共识。现在葛明军正府的情形你大概有所了解,但是有一些情况属于机密,外人不清楚,令兄也未必知道,我决定告诉你。”
他点燃了一支香烟,“江南制造局虽然被攻克,但是里面武器的数量,远比我们想象的为少,这一点真让人难以相信。南方最大的军工厂,里面存放的枪支只够武装一个协,炮很少,最多的是弹药。机器虽然有,但是由于经费紧张,开工很困难,原料也得外购。江宁军势紧急,不容耽搁,我们松沪军正府,要想尽快攻取南京,就得需要大笔的军饷发放给士兵,并且外购军械物资,这一点,请您务必明白,这是为了国家民族的大事,不容耽搁。”
陈冷荷点点头“我知道江宁对于金国的重要程度,请您继续下去。”
“那好,我们来谈第二个问题。本来,我们通过某些渠道,从扶桑进口了一笔军火,可是船在山东被尊夫联合阿尔比昂舰队无故扣留,导致我们的军火接济,出现很大问题。现在要解决的一是饷,二是军火。”
陈冷荷思考一阵“冠侯那里,我可以给他拍个电报,希望他能够发还你们的军火。他不是一个金国的铁杆追随者,我相信,他一定会支持葛明。至于军饷方面,我可以考虑尽我所能,为贵军提供帮助,但是我希望陈都督谅解,银行也有银行的难处,你们要想获取贷款,就必须提供足够的担保……”
“陈小姐,我想是你误会了。”陈无为打断了陈冷荷的话“我不是向贵行申请贷款,而是向贵行提款。”
“提款?贵军有款存在我们银行?”
“当然有。川汉铁路,三百五十万两白银的工价款,不就是委托令尊等三人代为经营么?山东正元,继承之前正元钱庄的债务,这三百五十万银子,自然而然,也该继承在内,这是非常正常之事。施典章一案,是由伪金审断,我们不认可。四川父老的膏腴,也不会因为一张伪金官员的断案文书,就消弭于无形。”
陈冷荷见对方旧事重提,又提起三百五十万路款,眼中的寒意更盛“对不起,大都督我不认为贵军有资格主张这三百五十万两银子的所有权,不管金国朝廷怎么处置,其都和松沪军正府没有关系。”
“陈小姐,你这话就不对了,眼下四川也在闹葛明,你难道不知道么?我接受四川保路同志会委托,提取这笔路款,我的公事包里,就有他们给的授权书,你需要看一下么?”
“大可不必,这种授权书一钱不值,其本身就不具备合法性。陈都督自报馆起家,应该知道一些司法常识,如果您认为这样的文书就有资格提款的话,那我想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谈。”
李大卫在旁道:“冷荷,你听我说。你在船上和我说过,你所追求的,并非个人富有,而是建立一个强大的人人平等的国家。要想建立这样的国家,就只有孙先生才有这样的本事,可是即使是孙先生,也需要物质基础支持,才能成就大事。这几百万银子,是四川父老的心血,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正该拿出来,帮助我们作为军资,推翻伪金统治,缔造一个全新的中华。你不觉得,把资金用在这上,比用在商业经营上更有意义么?”
“没错,我的理想是建立一个富强民住的国家,但是这样的国家,前提必然是手段合法,不会随便拿一张纸,就要银行为其提供资金,这是强盗的作风,而不是文明国家的作法。如果你们想要这笔钱,可以到会审公廨提起诉讼,我们法庭见。还有,我说过了,请叫我陈董事长或赵太太,而不是我的名字。”
见她边说话,边拿起手包准备离开,陈无为笑道:“陈小姐,我们的谈话还没有结束,这么急着离开,不大好吧?如果你想要打官司,我奉陪,但是,这是中国人的官司,不能让洋人来断,请陈小姐屈尊,到葛明军正府,由中国人自己组成的正府来处理这一案才公平,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