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雪,在春日的阳光下化为流水,在山野间自由的流淌,经历过严寒的洗礼,千枝万树的花朵,在春季里次第开放,点缀着山河大地。
春日的奇山,正是梨树开花的季节。站在山上,向下望去,漫山遍野,一白无际,恍如雪海。每到这个时节,一干文人雅士,多来此赏花观景,饮酒小酌,以为雅兴。
三名年轻的文士,一人穿西装,两人穿长衫,都戴着眼镜,文质彬彬。徜徉在花海之间,为美景所吸引,颇有目迷五色之感。穿西装的男子道:“两位兄长,小弟以往只知苏州当初有位邓先生赏梅,将梅林命名为香雪海,今日一见此地,觉得移名到此,也甚相得。”
“吴兄,你在松江那里,可是赏不到这等美景的。要不是你这次正好押货来山东,咱们弟兄也难得相聚。”
“正是如此,如果不是朝廷废科举,改行新学,我们这个时候,不是在八股制艺,就是在练书法写大卷子,哪还能有雅兴来此小酌?两位兄长在山东情形如何,可还得意?”
今天的聚会,是这两人合请一人,景况自然是不如这位来自松江的好友,但是两人倒也没有气馁之色,笑道:“我在烟台海关做文员,虽然收入不算高,但是胜在稳定。仲膺兄在济南的民报里做编辑,一枝大笔人人夸,连大帅都曾见过,总归还都过的去,至少比起科举那时候强多了。我们三个,连秀才都中不上,要是考科举功名,现在怕是最多只能教个私塾,混几文饭钱。”
那松江来的男子也道:“是啊,兴新学,废旧学,才有咱们出头之日,日后我们都会有大成就,来干杯。”
他带的是山东市场上最近很流行的张裕葡萄酒,价格不低,两名同窗不由赞道:“老兄,你在松江果然得意的很,这么贵的酒,也买的起。”
“这没什么,小弟供职的山东正元女子银行,对员工很好,收入也高。只要你遵守规则,不想着挖墙角,就不会为生计担忧。只是寻常的男子,先存了男女之别,听到女子银行就不愿意去。我不在乎,在银行工作也算用心,新近提拔我做个管理,薪水还好。再说我这次奉命押船,辛苦费就有五十元,这酒不算什么。我跟你们说,我们的董事长,那真的是个奇人。不要看她是个女流,就算是男子,也不如她……”
他说起自己家的老板,目光里流露出的,并非是员工尊敬老板,而是青年男子对美丽女性的倾慕之意。
两名文友心中有数,好友在女子银行工作,恐怕薪水是次要的,为了与美人亲近,才是主因。只是好友出身贫寒,如何能娶的到这样的美眷,心内未免替友人担忧,既想开解又无话可说,一时间彷徨无计。
正在说着话,远方响起军号声,有卫兵过来传达着命令“所有人避免开大帅的仪仗,靠近者杀无赦!”
这一行三人离的比较远,倒是不用换地方,注意力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大帅的队伍中去。只见先过来的是背刀持枪的护兵,再后面,一男一女,怀中抱着孩子走在队伍正中。而在他们身后,则是一群美如天仙的女子随行,内中甚至还有个洋人。
那名为仲膺的男子是跑巡抚衙门的,见多识广,立刻做着介绍“鼎元兄你看,抱着孩子那位美妇,就是侦探小说侠盗罗平、无人生还、复仇女神、大侦探波罗等书的作者,苏寒芝女士。”
“哦?她就是苏女士?我是她的书迷,只当这是个洋人,或是个华侨,没想到,居然真是咱们的同胞。看她的样子,就像个普通妇人,没想到居然是才女。她旁边那个是?”
“我们山东的巡抚赵宫保啊,苏女士是他的太太。他们怀里的,就是几位公子小姐。你再看那个穿旗装的,就是十格格毓卿,据说是慈喜太后的义女,是赵宫保的姨太太、那个大腹便便的,就是得意楼女掌柜杨翠玉,也是宫保的姨太太;还有那个穿大红的,凤芝夫人,在山东搞国术总会,提倡以武兴国,这也是我们宫保的姨太太。”
他挨个指过去,那位松江来的友人忽然道:“那是我们董事长陈小姐,旁边的是简森夫人,我们银行的重要合作伙伴,她们怎么也在?”
“这两个也是宫保的姨太太啊,一个洋姨太,一个是松江姨太,我也是刚认识,怎么……她就是你说的董事长……”
两位友人对视一眼,仿佛同时听到,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的声音。
只听那位同伴半晌之后才问道:“到底有谁……不是你们宫保的姨太太。”
“有啊,大刀王五,和那位孙大人,都不是……”
当然,这两人并不清楚,自己的话也只说对了一半,孙美瑶事实上,也是姨太太之一。今天这次赏梨花之行,她也是主角。
虽然其不通文墨,但是在花海之间徜徉,也自有一种别样的感触弥漫心头,忍不住道:“好看,真的好看。以前吃绿林饭的时候,山东哪都跑,却也没想过来这里看梨花,今天,才觉出美来。”
赵冠侯笑道:“心境不同,想法也就不同,同样的景色,不同的心情看,感觉就不一样。当初你吃绿林饭,哪有心思赏景,如今吃官饭,就有这闲情了。”
他说着话,拉住孙美瑶的手,卫兵包括王五,都已经知趣的到远处护卫,把这一块天地,留给他们一家。赵冠侯摸着孙美瑶的手道:“又多了不少茧子,我说过,训练不要太拼,你是个女人,不用像男人一样玩命……”
“我是标统,我如果不拼,下面的人又怎么会拼。女人怎么了,女人也不见得比男人弱。”孙美瑶虽然向来作风比较豪爽,可是当着其他女人这么亲热,还是有些不习惯,将手缩了缩,却被赵冠侯紧紧抓着,没抽回去。
“我跟你说,我的骑兵标现在跟哥萨克打起来,一个对一个,也未必一定会输。这回的阿尔比昂马一来,我全标保证了每人一匹阿尔比昂好马或是顿河马,脚力不吃亏,撕杀起来,输赢是对半开。再过半年,我们敢保证打赢同等兵力的哥萨克,为了这,有点茧子也认了。”
这批阿尔比昂的军马,是由朱尔典牵线搭桥采购而来,中途至松江转船,由陈冷荷派人押送,直抵烟台港口。除了战马以外,还配备了全套装具,另有一千支阿尔比昂马枪。
显然,阿尔比昂也意识到,金国政局动荡,未来可能发生重大变故,已经决定,物色新的合作伙伴,这些军马及枪支就是好处。
听到孙美瑶的话,陈冷荷表示着赞许“孙小姐说的对极了,女人哪里不如男人?我们虽然在体力上处于劣势,但是只要经过刻苦的努力,和顽强的拼搏,表现不会比男人差劲。”
孙美瑶对她这松江太太可无好感,冷哼了一声“我可不是什么小姐,我是太太,赵冠侯的姨太太,别搞错了。”
苏寒芝扑哧一笑“美瑶姐,你就不要找人话里的毛病了。要找的话,你这话里先就有毛病,什么叫姨太太,大家都是冠侯的太太,没有什么姨太太不姨太太。要不然,我让孝慈他们喊你做美姨不喊美妈妈行么?”
“那可不成。”孙美瑶摇着头“我是她们的妈妈,这可不能改,敬慈,你说对不对?”说着话,追着敬慈疯跑。陈冷荷则把注意力放回到梨花上,陶醉于这美景之间,拉住赵冠侯“这么好的景色,我们难道不该跳一支舞么?”
“如你所愿。”
孙美瑶看到两人在梨花丛中翩翩起舞的模样,心里更为不乐,恨不得放一把火,把梨树全烧了才好。干脆自己远远的走开,举着马鞭胡乱抽打着,等走的累了,就脱去外面的军装朝地上一丢,露出里面的紧身小袄。左右好在没有卫兵,倒也不怕被人看去。那盛开的梨花,在她眼里,变成了陈冷荷的脸。
她太俊了,也太时髦了,自己跟她……没法比。孙美瑶比了多次,最后还是得承认,自己差的远,低着头,很有些懊丧的用马靴在地上踢石头。或许自己当初说不生孩子是个错误,好歹几个太太有孩子防身,自己这还有什么?
“美瑶,想什么呢?”一只手拍在她肩上,孙美瑶下意识的要去扣手腕,可是对方的反应也极快,几招招架过来,也看到来的是赵冠侯。她一拳砸过去,气呼呼道:“你管我?去陪你松江太太去,抱着那大美人多好,找我干啥?”
“我的美夫人不在,哪能不找?”赵冠侯笑着环住她的腰“其他人啊,都到村子里去了,天色不早,该准备饭了。我是特意来找你的,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就是觉得自己太难看了,手这么粗,只能穿军装。要穿真丝的衣服,一下就能把衣服带坏了。给你当太太,有点丢人。”
“胡说,我的太太怎么会丢人?等过几年啊,我就让你恢复女儿打扮,走到哪都知道,我们山东的骑兵统领,是我的太太。”
孙美瑶的脸一红“就会哄人高兴,朝廷体制,哪许女人当军官,又不是土司。”
“朝廷体制,总得有朝廷才有用,它要是没了朝廷,体制也就谈不到了。四川的保路同志会,已经从请愿,搭神台,供先帝爷的牌位圣旨,变成了放枪放火,与谋反无异。端陶斋这几日,就要正式到湖广点兵,随后领新军第八镇进四川勘乱。第八镇是张香涛打的底子,部队用的是读书人,那些人的忠心……端老四去的容易,回来就难了。自古来天下未乱蜀先乱,蜀中一乱,天下响震,这个朝廷,我看未必能坚持的住。到时候,只要守住咱这一亩三分地,这里就是我说了算,慢说让女人当军官,当统制官也可以。”
他边说把拉着孙美瑶靠着大树坐下“看,这里的山水多美?怎么舍得,把它们拱手让给他人。葛明党在我手上吃过一个大亏,几百选锋全军覆没,十几万募集的经费,也被咱们提出来充公,短时间不敢再来。可是等到乱起来之后,他们的兵早晚要跟咱们较量,决定地盘的归属。到那个时候,我怕是就忙的不停,也没时间陪你们,现在是偷的浮生半日闲,抽出空来,跟你们来玩一玩。再往后,就得抓紧时间练兵,想要享受一下这样的时光怕是很难了。”
孙美瑶明白,赵冠侯是在向自己讨好,希望自己不要闹脾气,她也颇有些羞赧的一笑
“我也知道,不应该这样。她没招没惹我,我不该闹脾气。只是看到她那么俊,那么洋气,我就忍不住吃醋。她那么好,将来是不是就没有我们什么事了……放心吧,我不会再和她闹就是了。”
赵冠侯忽然一笑“美瑶,我跟你说个秘密,我方才听人说,这附近有个小温泉,水可暖和了。我让人清了场子,不许老百姓靠近。咱们……”
“要死了你,大白天的想啥呢……”孙美瑶又羞又急,起身就走“我……我回军营里,不跟你胡闹了。你找你那松江太太泡温泉去,才不和你做那没羞没臊的事。”
嘴上虽然说的硬气,可是脚底下走的却很慢,胸前的扣子也没有系上,露着里面猩猩红的小衣,结果没跑几步,就被赵冠侯从后一把抱起来“嘿嘿,在山东这片地方,我想睡谁就睡谁,你不同意也是没用的,走,跟本大帅洗温泉去。”
山地、森林、河流、旷野。山东的部队被动员起来,出现在山东的每一个地方,开始了他们大规模的集训与拉练。
包括长途行军、夜战突袭在内,各种科目都被加入了训练之中,而且强度大为提高。除此以外,自南方运往北方的米尼步枪、六磅、十二磅大炮以及手留弹,经过津浦铁路到达山东时,十车扣四,四成军火就地截留进入山东军火库内。
由于赵冠侯兼有陆军部帮办大臣的头衔,奏折一上,隆玉立准,所以这种扣车无人可以指责。只是朝里几次催赵冠侯进京会商会操事宜,赵冠侯总忘不了小德张有意无意提及的那句可比韩荣,遂不敢前往。
自比利时生产的青霉素,正成船的运抵烟台,转存至仓库之内。大多数人此时,对这药的效力大抵不知,也没人注意到,这批才是最宝贵的军需。
第五镇乃至第二协的兵士们,在把一枚枚训练弹投入目标箩筐,或是将铅弹射入标靶时,虽然嘴上一语不发,但是心里,大多有了个定数:如此筹备训练,这山东,怕是要动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