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烂好人,实在是今天这一幕太过震撼,让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情绪失控。
王鹏静静地站在白崖身后,脸色复杂地看着将脸埋在双膝间的少年,他突然觉得白崖不一定适合圣刀宗的武道,但又有一种莫明的冲动,想看看这个少年如何在刀道中炼心。
半晌之后,等白崖平静了一些,血刀客才淡淡地说道:“别哭了,我们走吧!”
“某没哭,只是有些难过!”白崖抹了抹脸,红着双眼,抬头低声问道,“能帮帮她们吗?”
“某已经给了她们一些食物,只是不敢给得太多,怕她们留不住。”王鹏叹息了一声。
“不能带她们一起走吗?”白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血刀客。
“不能!”王鹏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仿佛自语般说道,“这里的灾民千千万,我们能帮得了几个,妇人之仁罢了。”
“治标不治本,若想治本……”王鹏眯了眯眼睛,抬头看向远处的狄道城。
白崖目光一黯,他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刚才的难受心情似乎也随着时间淡漠了一些,让他不再感到那么悲伤。
两人刚走出粥棚,却发现那个妇人抱着幼儿,跟女童一起跪在面前。
白崖转头看着王鹏,却见血刀客脸皮抽搐,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妇人连连磕头,血流满面,见到王鹏依旧摇头,顿时脸色死灰,眼中闪烁的希望慢慢熄灭。
“啊”妇人突然站起,抱着幼儿冲过粥棚,待到白崖和王鹏意识到她想做什么的时候,皆是脸上变色。
“等……”王鹏腾身而起,伸手去抓那妇人,但已经来不及了,妇人抱着幼儿义无反顾地跳进了旁边那口枯井。
“娘亲”女童发出凄厉的惨叫,连滚带爬冲向水井,却被反应过来的白崖一把抱住。
血刀客僵立在水井口,良久之后才转过身来,脸色铁青,神情罕见地带上了一丝茫然。
“你既然心软给了她们食物,又为何夺走她们唯一的希望。”白崖忽然发泄般将怀里的女童推向血刀客,冷冷地说道,“这对母子是你杀的,血刀门不是讲究杀人炼心吗,你何不再斩了这女童坚定道心?”
王鹏一愣,看着两人中间茫然无措的女童垂首不语。
白崖刚推开女童便已经后悔,但见血刀客沉默不语,顿时瞳孔一缩,右手慢慢伸向腰间的尖刀,眼中迸出两点炽烈的火星。
“你为了这女童,竟然敢跟某动刀,还真是不怕死!”王鹏忽然抬头,指着面无表情的少年疯狂大笑,“好,好,好,好你个小楞棒,某没看错你,你果然是天生杀才!”
王鹏笑了片刻,喟然一叹,淡淡地说道:“某就算要杀人炼心,也还瞧不上这女童。你要救她,那便由你带着,只是记得要有始有终,否则某就斩了你!”
血刀客说完就走,再不看白崖和女童一眼。
看着他的背影,白崖回过神来一阵后怕,只觉得自己刚才简直是魔怔了,居然为了一个陌生女童跟血刀客扛上了。但想了想,这次好像不是受白姓少年的记忆影响,只好苦笑着摇头。
“跟我走吧!”白崖蹲到一脸麻木的女童面前,抱起她朝前方的血刀客追去。
女童将脑袋靠在白崖肩膀上,呆呆地望着粥棚里的那口水井,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轻声抽泣起来。
“小昭,多吃一点,快快长大!”白崖夹了一块死肥死肥的回锅肉,放进小囡的碗里,一边胡言乱语,一边不顾小囡幽怨的眼神,伸手摸着她的丫角。
他身旁坐着的这个排骨小囡,就是两日前那个死了娘亲和幼弟的女童。现在跟着白崖和王鹏进了狄道城,换了一身新衣裳,经过两天的休养,苍白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血色。
小囡乳名叫小昭,姬姓,大名还没有起。父亲死在逃难路上,原本还有个哥哥也死了,现在又死了娘亲和幼弟,算是彻彻底底变成了孤女。
“她饿了太久,不要让她吃得太油腻,省得拉肚子。”王鹏在一旁终于看不下去了,冷着脸提醒了一句。
白崖有些尴尬,回身一看,却见血刀客已经扭过头,拿后脑勺对着他。
“真小气!”白崖暗自咕哝了一句,自从他拔刀相对,血刀客就变成了现在这副不冷不热的模样,浑然没有了以前的关切。
小昭抬眼看了看两人,继续低头板着小脸对付吃食。尽管内心知道娘亲和幼弟的死不能怪在他们头上,但她心中对两人的怨恨却没有那么容易消逝。
白崖没有顾忌身旁女童的心思,扭头看着酒楼内外。
窗外的路人行色匆匆,酒楼内欢声笑语,并没有城内粮尽的迹象。
尽管郡城被灾民团团围住,但有着传送符阵和空中航线的存在,狄道城并非是一座孤城。城里的人们似乎刻意遗忘了城外的上百万灾民,好像关起了城门,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不是想看某如何杀人炼心吗,今夜可敢跟某走一趟。”白崖正想着,耳边却忽然响起一个蚁语。
他转头看了看,发现血刀客依然背对着他,仿佛并没有说话。而这个声音也只有自己听到,身旁的小囡好像一无所觉。
“或许城中只是粮食不多……”白崖大抵明白血刀客想要做什么,顿时自言自语地说道。
“哼,某本以为灾情没有如此惨烈,所以有一事没有告诉你!”他耳边再度响起蚁语。
“秦国但凡是一郡首府,必然备有巨粮之仓,此仓为官府所有,一般只供应军队,诸事不得妄动。但狄道城郡守有临机决断之权,只要他肯担责开仓放粮,哪怕不够这数十万灾民就食,至少也能撑上两三个月,直到中央的救援到来……”
“……狗官!”白崖想起前两日所见所闻,顿时为之色变。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侠客,但听到这样的秘闻,心中依然冒出了浓烈的杀人冲动。
“你可能逼那些狗官开仓放粮!”白崖忽然灵机一动,轻声问道。
只是这一次他却半晌没有听到回答,正当他失望之际,终于听到了一声无奈地叹息。
“某不能这么做,仙凡誓约铁律,仙武宗门不得插手世俗……暗中杀了那个狗官无妨,还可称作杀人炼心。若是逼他开仓放粮,必定会给本宗带去大祸。”
白崖听得心中凉了半截,但随即便是眼睛一亮,马上闭口不再提及此事。
三人用餐完毕,王鹏带着两小朝住宿的客栈走去。
刚走到半途,他就脸色一紧,停住了脚步,旋风般转身,朗声问道:“是哪一路的朋友,何不现身跟王某一叙,鬼鬼祟祟见不得人吗?”
白崖一惊,迅速抱起小昭,警惕地转身回望。
只见小巷拐角走出两名身姿婀娜的女子,一着白衣,一着黄衣,两女身配长剑,皆像王鹏一样带着个大斗笠。
白衣女子脸蒙白纱,只露出一双明媚的丹凤眼,另一黄衣女子柳眉水眸,只是俏脸上带着一丝冰冷煞气,将妩媚的气质破坏得一干二净。
“后黎门生张梅、甄姻,见过朋友!”两女中蒙脸的白衣女子似乎是领头者,谨慎地朝王鹏拱了拱手。
“后黎学宫?张梅……”王鹏微一皱眉,忽然想起了什么,吃惊得看着白衣女子,“丑仙姑!”
“没想到朋友也听说过妾身的贱号!”白衣女子紧盯着王鹏腰间紫红鞘长刀,淡然问道,“不知朋友跟血刀门有何关系?”
“某是圣刀门人,乐都王鹏!”听到白衣女子称自己宗门为血刀门,王鹏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地回道,“不知后黎学宫的两位仙子找某何事?”
“乐都王鹏……”白衣女子略一思索,脸上又多了一丝凝重,“酆都城前断人头,乐都门中洗刀郎!你是洗刀郎王鹏?不知王公子来狄道城有何贵干?”
“些许琐事,不劳仙子过问,某可不知后黎学宫何时成了此地监察!”王鹏手搭刀柄,垂眉说道。
“哼,血刀门杀人炼心有谁不知,难不成还怕同道问责?”听到王鹏说话不太客气,张梅旁边的黄衣女子顿时竖眉冷对。
“师妹……”张梅伸手拦住黄衣女子,不让其再多言,转头平淡地对着王鹏说道,“王公子若是到此无事,还望速速离城,免得徒招祸端!”
“某若是想走,自会离去,无需仙子挂念!”王鹏撇了撇嘴,给白崖使了一个眼色,慢慢向后退去。
“大师姐,就这么放他们离开吗?”见到王鹏三人远离,黄衣女子有些不甘地问道。
白衣女子望着三人的背影闷不做声,眼中闪过一丝忧色。
而另外一边,王鹏带着白崖、小昭离开之后,神情同样凝重许多。
“王大哥,今夜还去吗?”白崖暗中观察着血刀客的脸色,试探着问道。
“之前不去无事,但现在却是不得不去。某既然已经决定以杀炼心,自然不能因为些许妨碍就驻步不前,否则必定留下心魔,以后再也无法晋升先天。”王鹏苦笑着说道,“只是后黎学宫已经插手,只怕今夜之行不会太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