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李响的第一个意识就是愤怒和悲哀。溧水桥事件,他是幕后的拯救者,他挽救了梅州的政坛,为刘翰清在梅州政坛的这盘棋上,他做了一次“棋筋”,为刘翰清的彻底胜利做出了杰出贡献。
可是,仅仅做了一个月的书记秘书,他被流放到了最险恶的麻石乡。难道是他无意中触犯了刘翰清的虎威,或者是窥视了他的隐私?还是因为李响知道得太多了?
为什么!
李响需要的不是一个结果,而是一个真实的理由。
理由是有的。李响苦笑了一下,他自己很快就找了答案。
答案很残酷。刘翰清的亲信,这次差不多全部倒霉了,范彤、王达葵等等,李响也不例外,这就是原因!李响必须在三天之内,到最艰苦、最恐怖的麻石乡任职,否则,就地免职。
俗话说,几家欢乐几家愁。每次的人事变动都会印证这句话。这次,最悲凉的人物不是别人,而是李响。一个月前,李响成为议论的焦点人物,一个月后,他再一次成为梅州人议论的焦点,这一个月,沧海桑田,催人老的不是岁月,而是莫名其妙的政治。
和上次不同,常委会之后,李响的手机静悄悄的。静得连李响也怀疑是不是手机坏了。上次,他任命为刘翰清的秘书,几十个电话争先恐后打进来,而这次,所有电话似乎都躲了起来了。
终于有人打电话了。
文青的。
“老公,没事没事,又不是第一次了,伟人还三起三落呢,何况咱们?我们又不是伟人,几起几落有什么了不起?说不定反倒是好事呢。”她的话很体贴,她在安抚李响,可是,李响明显感觉到,文青是流着泪说的。反过来,李响需要安抚文青了,他说,“老婆,没事,刘翰清书记是想磨砺磨砺我。相信我,你老公是最厉害的。”
电话中的安慰,很悲凉,更有一种悲壮的无奈。
不久,刘睿的电话打了进来。一是感激,二是鼓励。
“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李响,你道理你懂,别泄气哟,应该理解书记对你的一片苦心。”刘睿在电话里说。
你姥姥!站着说话不腰痛,你得志了,你说话就哲理了,老子倒霉了,这道理就一窍不通了!人也狗屎了!你安慰我几句不行吗?
李响气不打一处来,接着就说,好啊你刘睿,你现在是书记红人了,还耻笑我天降什么大任,还劳什么心智和筋骨,我劳你姥姥。
刘睿本想安慰李响,可被他这么一顿臭骂,顿时气结。可是,有什么法子呢?这是事实呀,李响当然有想法。不过,话说回来,麻石乡党委书记也是党委书记,至少,一个党委书记总比一个民政局副局长强吧。
李响把电话挂了,刘睿对着话筒发愣。他也不明白,刘翰清哪根神经有毛病呢?好好的,李响怎么就被流放到麻石乡了?
麻石乡,古时曾经三不管地带,它是两省三县交界之地,所以他一度被称为三县乡。那地方,有一条河,名三岔河,流经三县,有个有名的码头,过去那里是一个交通要道,争码头打架之事常有发生,动乱年代还是土匪的窝点。所以,那里民风彪悍是很有历史渊源的。
什么事让刘翰清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别说刘睿不清楚,就是李响也不得其解。
散会之后,李响并没一走了之,他今天还得尽职尽责为书记服好务,有始有终。他想,你刘翰清不讲仁义道德,手段毒辣,可我李响做不出,我还得做到仁至义尽,这样,我就不欠你的了,今后,咱就各奔东西,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不求你,我努力,我通过其他关系逃离狼窝。
可是,问题来了,刘翰清有钱柜子,我李响只有空箱子,这关系怎么走?走后门是要咒语的,芝麻开门,仅仅口诀不行,还得有神符,这神符不是人民币就是美元。
李响没有人民币,更没有美元。想到钱,李响气馁了,小打小闹可以,来真的,不行。
李响思考了很久,得出一个结论,过现在这个坎,需要时间。所以,他告诫自己,先不急,也急不得,先去报到上班,然后慢慢来,办法总比困难多。
刘翰清喝了一口茶,他在等李响提问,可是李响和平日一样,默默地做着事。刘翰清也没有问李响有什么想法,他好像是有些歉意,所以不提这事。其实,他这是在做掩耳盗铃之事。其实,很多时候,人们都在做掩耳盗铃的事。刘翰清回避谈李响的事,好像不问,事情就会自己过去似的。
第二天,李响又来到刘翰清办公室,他要给新的继任者交班。交接完班,李响对刘翰清说,我明天得去报到了。
“嗯。”刘翰清愣了愣,“就这么走了?”
鬼话,三天内不去报到,不是有“就地卧倒”的规定吗?这本就是你们的规矩,你问我。再说,我总不可能赖着这里不走吧?不这么走了,难道你还要我跪下来,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再谢主隆恩不成?
刘翰清终于问了一句,“有什么想法?”
屁话!李响心里骂道。你早几天问我不行吗?现在木已成舟,生米都熟饭了,你问我想法,还有屁用啊。
所以李响说,没有啥想法。
刘翰清说:“那地方偏僻——”
没关系,我自闭症,越偏僻的地方越适合我生存。
“那地方全是山区,山高路险——”
很好,我从人类退化成猩猩、猴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无忧无虑。
“那地方民风彪悍——”
那也没啥,我也做土匪,做山大王,顺便抓个压寨夫人。
“那地方没文化——”
那更好,我有了用武之地,教他们微积分,教他们博弈论,让麻石乡的人个个成为经济学家。
刘翰清说一句,李响心里就自嘲一句。
最后,刘翰清说,“虽然艰苦点,好好干,相信你能干出成绩来的。”李响苦笑,说:“谢谢书记鼓励。”
没想到,刘翰清和李响的谈话就这么结束了,干瘪瘪的,任何许诺都没有,任何带个人感彩的话也没说。
离开刘翰清书记办公室,李响心中一种难以言状的痛楚,这种痛楚是恨,还是怨?是,又不是,至少,还有一种难舍,不是对岗位的难舍,而是对刘翰清本人。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在李响的心中,刘翰清有种什么东西深深地震撼着他。可是,是什么东西,他说不清,也看不清,但似乎又可以摸得着。
李响突然有种想法,虽然在一起只有一个多月时间,但是,这也是一种缘分,还是忘记恩怨吧。
李响现在告辞,他说,明天就不再来辞行了。祁凡说,欢送会还得开呀,你上任还得送呀,乡上也该来接呀。李响说,不啦!去麻石乡上任,用不着这么夸张。是呀,流放哪还需要轰轰烈烈的呢?悄悄地去才是正道!
他拒绝了县委办公室的相送,他准备一个人独自去上任。
祁凡没有勉强,他知道李响有情绪,有情绪时,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冷静,所以,祁凡说,你一定要独自去上任,那么,今后我们再专程来看你吧。李响也辞掉了组织部的送行,一般规矩,组织部应该安排人陪同他去上任,并宣布任命通知。李响说,免了吧,我自己去就行,一个麻石乡,穷山恶水的地方,鸣锣开道也没什么意思。项伯尊重李响的意见,说好吧,你开个这样的头,不见得是坏事。
李响走出大院,他想回头看看,今后,这里再也不属于他的单位了。他犹豫了片刻,坚定地不回头张望。突然,他热泪满面。
刘翰清站在窗前,他看着李响出去,他发现李响走出县委政府院子时,犹豫了一下,然后就走了,背影很快就不见了。就在这一瞬间,刘翰清的眼睛潮湿了,他的眼睛也模糊了。
“好自为之!”刘翰清哝哝自语,然后,他愣愣地坐在椅子上,一呆就是半天。隔壁,小曹代替了李响。
刘翰清拨通了赵希义办公室的电话。
“希义县长,先把教师津补贴的事落实了吧,多年欠下的账,争取一年之内偿还清,你看行吗?”刘翰清说。
“好的,翰清书记,我现在马上就落实此事。我看见李响走了,是不是残酷些?”赵希义问。
“嗯。残酷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