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徐州卫和徐州左卫这种依城而据,自主权利较大的卫所不同,邳州卫是中军都督府属南直隶的在外卫所,严格来说跟邳州都没太大关系,他们的上级长官都在南直隶,确切的说是在南京,很多其他卫所固有的权利,他们都是没有的。
可也正是因为隶属南直隶,邳州卫方面的各项供给一直都不错,毕竟南京方面比不得北京,自从永乐皇帝回了北平,并且将那里改做北京之后,南京的地位就急转直下,尽管六部之类衙门什么都不缺,甚至皇宫和龙椅都有,可谁都知道那里只是放置闲人,荣养那些政治斗争失败,或者是上年纪打算退休的老干部们用,基本都是些冷槽衙门。
不过南京虽然没有权利,打钱还是不少的,朝廷终究要体面,那边好歹也是个京城,自然不能厚此薄彼,加上原本就是江南的中心城池,地位也比较崇高,说不富裕的是可能的,大佬们日子过得不错,但整天却没什么事情做,也的确闲得发慌,因此对于手下寥寥无几的武力还都挺看重,尽管谁都知道邳州卫没什么本事,可还是一直大把大把的给银子。
大明卫所的规矩都差不多,其中的细节主要看将领们人品剩余指数,不过一个富裕的地方,当官的再怎么贪,分到下面人手里,以及购置各种军备的钱总归还是多些,邳州卫就属于这种待遇,这一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宋庆就看出来了,而且非常眼馋,他可以清晰听到自己方才咽吐沫的声音,同时也能感受到手下人眼神中闪烁的灼热,他已经算是对手下不错的,狗营不但新作了军装。兵器也都是从徐州卫武库中特意挑选的七成新品质,在徐州卫中绝对算是装备水平最好的一群人,可即便是这样,跟眼前这帮人比起来,他还是觉得自己像个叫花子,狗营像一群叫花子。
哪怕用他的良心说话,把自家的装备水平往上提提,最多也就普通农户和城市小开,差距绝对不能再缩小了。
最关键的是,这帮能有三百匹马。拿着上好兵器,穿着没补丁衣服的家伙,居然还是群窝囊废,宋庆已经快要出离愤怒了,更加坚定了他要将邳州也一起吞下去的想法,长枪轻轻抬起,指着那杨威道:“你这厮居然还敢回来,真是嫌自己命长不成?居然带的还都是官军,邳州卫这是要跟我们徐州卫开战了?既然如此。那就放马过来,爷爷在这里等着杀你!”
杨威倒抽一口冷气,因为他看到了满地的鲜血和尸体,以及那些到处都是的断臂残肢。撤回去的时候,他虽说对第一波援军没什么信心,可也没想过会被人家打成这样,那毕竟也是五百多人。加上他手下那些下了马的骑兵,好歹也能支撑一阵子吧?就是五百多头猪,对方抓也要抓上半天吧?等他带着人重新返回战场。双方里应外合,一切都解决了!
可现在看起来不大对头啊,眼前这局面不是一般出于预料,几乎已经超出他大脑的想象范围了,刚刚还气势汹汹而来的援军,如今只剩下一百七八十人,他那马队更是早已经全军覆没,反倒是狗营那边根本没多少损失,现在不少人浑身是血,重新摆开阵势,似乎是在等待着他们,杨威忽然没来由一阵心悸,有心想要就此离开,可如今这支兵马也是他叫来的,他这个始作俑者显然不能就此消失,只得硬着头皮催马而上,睁大眼睛说起瞎话,问道:“那边可是徐州卫的兵马?为何要到我邳州地方寻衅杀人?真当我邳州卫弟兄们是泥捏的不成?今日若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谁都别想离开!”
对这种当面颠倒黑白的无耻行径,宋庆根本生不起气来,因为这种事情他自己也没少干,而且手段比对方老练的多,况且大家如今都穿着官军袍服,算是初次正式见面,总归要给人家发挥一下开场白,总不能上来问他们吃了没有,因此对于这种风格的话,宋庆个人表示理解,甚至还觉得这杨威挺有勇气,经历那么一番修罗地狱之后,居然还有胆子回来。
只是他能够理解这种行为,不代表狗营的其他人也能理解,尤其是那些军士,刚刚已经杀红了眼,靠着宋庆的威望和队伍极其严格的几率,总算才把人重新收拢起来,如今对方一上来便颠倒黑白,睁着眼说瞎话,又怎么能不让他们愤怒,一时间各色徐州乡土骂词响彻云霄,有些性急的几乎想要冲上去接着砍,只是宋庆还没下令,也只能硬生生忍住。
宋庆轻轻磕下马腹,走到队伍最前方,先是看了看这支装备相当不错的军队,又看了看这些人脸上逐渐开始泛起的谨慎甚至恐惧,这才开口说道:“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我们是负责押送徐州采购商队的,途中遇到这些剪径强人,作为大明官军,自然该将他们剿灭,和你们邳州卫有什么关系?还是说这些穿着五花八门衣服的土匪,都是你们邳州卫假扮的?”
“这……”杨威顿时被噎住,他只顾着气势汹汹找场子,却没想到一个最大的问题,之前连续两路人马,可都是没穿官衣的,可人家徐州卫那边却都是朝廷规制打扮,官兵剿匪天经地义,这还真是说不出什么来。
可吃了这么大的亏,自然不能就此算了,另外那两个千户不知狗营厉害,虽说见这里满地死人,但总归还是没个直观印象,尤其又是在自家地盘上,心中胆气更足,当即喝骂道:“便告诉你又何妨,那些都是我邳州卫的弟兄,我家指挥使大人要你们这些货,你们这些人也是一样,识相的把东西留下,拿银子给我家大人赔罪,否则将你们全部斩杀殆尽!”
“听你这意思,是要帮你家大人做主跟徐州卫开战了?”宋庆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用舌头轻轻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战马再次向前跨进几步,他高高的昂起头颅,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威势道:“既然如此,那就开打吧,大家都是当兵的,讲道理讲不通,就只有拿手上的兵刃说话了,只盼着你的本事真有口气那么大,别让我手下这些弟兄们太失望了,杀!”
一声杀,宋庆双脚狠狠磕向马腹,战马风驰电掣一般冲了出去,身后则跟着数百狗营士卒,几乎是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邳州卫的人马,可对面那一千多人却还没做好准备,本以为对方会先讲道理,阐明自己的身份,随后开始给他们摆徐州卫和邳州卫的乡土情,最后实在没办法了之后,才会不情不愿的开始讨价还价,最终把这批红货的一部分交给他们。
在他们的思维方式之中,唯独没有开打这个字,哪怕他们已经看到了满地的尸体,却自恃有一千来人,比对方多出快有一倍,因此从来没有想过会真的交战,可对面那厮却偏偏还就这么做了,纵马提枪冲进阵势,转眼间便已经取了两条性命,他身后那些满身是血的徐州卫军户们也都是如此,似乎早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打这一仗,这完全不按规矩套路出招啊!
当固有的经验忽然用不上时,一切都会变得可怕,因为人类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充满恐惧的,哪怕你胆子再怎么大,冷不丁遇到自己完全不懂的东西,也一样会瞻前顾后,何况这帮人还不是多有胆量的,被狗营劈头盖脸打过来之后,立刻陷入了一种毫无头绪的慌乱,当兵的自然是四处乱转,当官的最初还有心想要指挥,可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
千把人的队伍瞬间就崩溃了,所有人都觉得自己陷入了重围,这其实是个思维误区,因为哪怕他们已经被砍死不少,总人数也要比狗营还多些,可没人明白这个,几乎每一个邳州卫的人,都在一瞬间觉得自己被强大并且数量众多的敌人给包围了,四面八方都是拿着刀枪要来杀他们的人,而身边的弟兄几乎在一瞬间死了个精光,只剩下他自己苦苦挣扎。
杨威在刚刚开战时,就已经从马上跳了下来,他知道自己之前那支马队是怎么被干掉的,生怕因为骑着马,再成为对方的目标,所以很有眼色的混入人群之中,而且拼命向后退去,因此暂时还没受到任何伤害。
可另外两个千户就不同了,那两人根本不知道敌人究竟有多强,在宋庆纵马冲进阵中的时候,还下意识的奋勇争先,试图将此人先斩杀掉因此第一时间陷入苦战,支撑了十几回合之后,其中一个被宋庆卖个破绽,用长枪挑中咽喉,已经滚鞍落马,横死当场,另外一个则被十几个狗营的士卒用长枪围在核心,正在左支右绌的进行着防御,眼看也要不支。
衣甲鲜明,人数众多的邳州卫,完全不堪一击,这就是杨威此刻对己方队伍的印象。(